光阴的流逝，仿佛小猫咪的软足，轻悄而迅速。在午后一点钟这当儿，奔波的日脚仿佛停顿了。明晃晃的暖阳穿过玻璃窗探进来，好比一个慵懒女声发出的温言抚慰：亲爱的，来，睡吧……我便放弃对缪斯的追求，转而要求梦神的眷顾。因为，春天来了——这不但是小女子怀春的季候，也是如我这般懒惰男子思睡的好藉口。

通常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就可以进行一段午梦。当然，一般的写字楼办公室里，可供睡觉的沙发或床铺通常欠奉。现在想来，我频繁跳槽，或许只不过是追寻一间可以睡午觉的办公室而已。

曾经，我有过一个空旷的办公室和一张辽阔的老板桌，大小相当于一张双人床。那时，我做办公室副主任，中午经常要陪酒。当然，陪的男士、女士也都是机关中人。机关男士的特点是身体丰腴，女士的特点是身体干巴，但都是一样乏味。尤其是来自上级机关的，如同出身于古墓派，周身散发出阴冷之气。须得好生伺候着，让这些鸟人喝舒服了，才焕发出一些暖意。每次陪完酒，都要吐个稀里哗啦。然后回到我的老板桌上，以一堆红头文件做枕头，迷迷糊糊睡一下午。如果晚上有客人来，挑灯再战。我的主任，一位干巴巴的女士，开会时如此总结这份职业的特点：就是要把大大小小领导伺候舒服了，幸福着领导的幸福，快乐着领导的快乐。众人莫不点头称善。虽然我有一张可以当床睡的大办公桌，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做一个心甘情愿的贱人。

我还曾经和20多号人挤在一个20多平方办公室里。但那是我呆过的最有趣的一个办公室。一群极其好玩的人集结在一处，仿佛每天你都处于一个情景喜剧中。我们是抱着理想与热情做一份杂志。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敬业的时期，不但不睡午觉，连夜里睡得都很少，只有8个小时而已。当然，天底下没有太美满的好事。由于上头胡乱出牌，环境变得严酷。那段灰暗的日子，我的电脑反复放吕方的《朋友别哭》，想给大家一点力量，熬过那段艰难。后来我还是放弃了，做了逃兵。在喝完那顿告别酒后，我找了个角落，哭了个稀里哗啦。我告诉自己，那个破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连午觉都不能睡。

现在这间办公室，不大也不小，最让我满意的是，有一张沙发，困了可以在上头睡一觉。这已经够好。从此，我不会再吐得稀里哗啦，也不会再哭得稀里哗啦。我惟一需要担心的是，如果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口水是不是会流得稀里哗啦。

“一枕黄梁午梦长”，记不得是哪位高人的诗句，反正我很喜欢。倘若夜梦是荒唐的，繁冗的，午梦则是香艳的，轻巧的。一段绮思，一念妙想，甚或一星琐屑的印象，就可以缀饰成一场午梦。纵有噩梦来袭，即使来得及做完，醒后阳光满室，亦不至于面对着暗夜心悸。

午梦落幕后，会笑那梦境的无凭。又想，倘若它是真的呢？我爱的姑娘不曾离去，依然以我臂膊为枕。眉轻蹙，唇微张，小鼻子不停地翕动，口水弄湿了我的胳膊。或者，她正在经历一场美梦；或者，她只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忘却了一切忧愁、快乐、幻想、失意，包括梦境。有这样的睡眠才是真幸福。我迷惑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庞，惑于那稚气的美。我暗暗地对自己许诺：使她永远这般安心地睡，为她抵挡一切噩梦的侵犯。我还没忘记这个诺言，而她不知道这个诺言，亦不再需要这个诺言了。

时钟移到了午后两点钟，我慢慢睁开眼，阳光像醇酒般醉人。短暂的午梦，犹如小孩子手中的玻璃樽，容易破碎。同事的敲门，不期而至的电话，汽车喇叭的锐叫，无所不在的聒噪，会随时毁了它。能够做完一个完整的午梦，总感觉欣幸。我又从梦神的篮子里盗取了一个好礼物。这个礼物不是每天都有。

春天来了。祝愿我的姑娘，午梦甜美，夜梦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