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方都市报 2007-03-18
撰稿:胡传吉、田志凌、侯虹斌等
作为“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中最重要的一项提名,“年度杰出作家”历来备受瞩目。基于对文学信仰与文学创造的热诚与坚持,也出于对“反抗遮蔽、崇尚创造”原则的自律自省,“年度杰出作家”的提名既看重入围作家以往在各种文体创作中所取得的成就,也要求入围作家在当年度有重要的文学作品问世,它志在守护并发掘华语文学最丰润最有尊严的血脉传统,也志在为一种伟大的语言刻下当年度最具创造力的文学记忆。
迄今为止,已有四位作家相继成为“年度杰出作家”的得主,他们分别是:史铁生(《病隙碎笔》)、莫言(《四十一炮》)、格非(《人面桃花》)、贾平凹(《秦腔》)。他们都是已经拥有巨大声誉的作家,但人们对他们作品的理解并非随时序而同步进行,正是因为“华语文学传媒盛典”评选专家们的慎重遴选,才得以使那些被遮蔽被漠视的优秀作品能够脱颖而出、打破文学时差的宿命,并最终使作品及时地进入读者的视野。
2006年,文学一如2005年坚挺。在这一年度,文学大家的创作力持续旺盛,铁凝、韩少功、苏童、王蒙等作家分别在不同文体的创作中取得了成就,甚至包括往年“年度杰出作家”的得主史铁生、莫言,也分别推出了极具冲击力的长篇小说《我的丁一之旅》、《生死疲劳》。大家之争,难以取舍,经过近三十位参评专家的投票,最终确定铁凝、韩少功、苏童为提名人选。
铁凝的长篇小说《笨花》,延续了“慢的文学”之传统,这是被当代文学忽视已久的写作品质与写作传统。铁凝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填补阅读心灵的匮乏,也总是能在文学创作的时髦潮流中保持向永恒价值致敬的清醒。如果读者对文学史稍有记忆,就可以回想起《哦,春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六月的话题》、《麦秸垛》、《棉花垛》、《大浴女》、《玫瑰门》等作品在不同的时期为文学现场所带来的意外惊喜。
《笨花》对文学快慢的深刻体悟,对质朴艺术的不懈探索,对人心变动、中国乡土、社会错乱、世俗烟火的独特理解,于当下迷乱的文学现场,更是意外的收获。
而2006年度的韩少功,则以散文制胜,在这之前,他为中国文学贡献了极具实验性的《爸爸爸》、《女女女》、《马桥词典》等作品。他还以长篇小说《暗示》而荣膺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小说家”。
《山南水北》是韩少功退居山林之后写成的长篇散文,亦称作“八溪峒笔记”,可从中见其非凡的气度、胸怀、见识。韩少功是对文化衰老与乡土困苦理解最为深刻的当代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总会呈现出文化对峙的自相矛盾,同时也显示出文化留守的自在精神。《山南水北》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他略有隐痛地收藏前现代的残存之物,他又心平气和地记录现代社会的撕扯痕迹,“他把认识自我的问题执着地推广为认识中国的问题”,心灵与现实在《山南水北》中互相找到了皈依的支点。
从《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再到《妻妾成群》、《后宫》、《米》等,苏童一直是生活于中国文学内部的世人无法忽视的重要作家。他成名很早,才华横溢,作品气质忧伤、优雅,并以精于描摹女性心理见长,这使得苏童不仅文学成就卓著,还深得女性读者的追捧。
长篇小说《碧奴》的意义在于,苏童以诡异的笔法与构思填补了中国文学叙事的某些漏洞。中国人的许多原始想象无法得到续接、许多原始冲动无法转化为现代灵感,实在是因为中国向来缺乏不断重写神话的叙事传统,在抒情业过于发达的中国,反复强调文学叙事的严密与逻辑,无疑非常重要。
无论“年度杰出作家”的称号最后花落谁家,我想,他们都是读者心目中的杰出作家,因为在2006年度,他们都有重要作品出版。
“2006年度杰出作家”介绍:
铁凝,女,祖籍河北赵县,1957年9月生于北京。自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约数百万字。1982年铁凝发表短篇小说《哦,香雪》,获当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同年,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红衣少女》在当时影响颇为深远。铁凝的小说常以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为表现对象,通过平凡的日常事物的描写,来揭示人物的心灵世界,传达具有时代特征的情绪,以诗意的语言,营造空灵、含蓄的艺术境界。1986年以后,铁凝的小说明显地转向对传统文化心理的反思,主题也趋向多义性,手法更富有变化,艺术上保持了以往的风格,笔触又向深沉、冷峻方向发展。其他代表性作品有《永远有多远》、《玫瑰门》、《麦秸垛》、《大浴女》等。铁凝曾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2006年11月,她继茅盾、巴金之后,成为第三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一时成为海内外热议的作家。
2006年铁凝的长篇新作《笨花》,一改作者关注女性的风格,将视线转移到中国农村百年历史演变。《笨花》讲述的是清末民初到上世纪50年代风云变幻的几十年里,一个冀中平原名叫“笨花”的乡村中,几代人的生活。在这部小说中,铁凝塑造了九十多个不同的人物,而其中又以向家三代人的命运贯穿全书。
《笨花》是铁凝积蓄多年、磨砺多年推出的作品,作品风格正大、庄严,与她之前的《大浴女》、还是更早的《玫瑰门》完全不同。铁凝自认为这是她迄今为止的长篇小说中,最具分量、也最具有挑战的一部。《笨花》的背景和故事具有广阔的地域跨度,从赵县到保定,再到南方的湖南、安徽。时间上,小说始于1902年,止于1945年抗战胜利,几乎包含了兆州(赵县)五十年甚至更长的历史和传统,涉及到了赵县民间生活方方面面的内容。生活、个人和历史在《笨花》中融洽整合,不难看到饮食男女生存之法、小生产者善良的质朴,以及社会变革,战争灾祸频频发生时的各种人性万象。有意思的是,这种种历史的变化、命运的苦难,在铁凝笔下都不带有任何血腥气息。
尽管这是一部看似有宏大历史背景的作品,但铁凝却认为自己描写的并不是人物的传奇故事,讲述的也不是历史风云,而是在关注平凡人的生活。赵县农村的民风民俗是小说中颇为着力的部分。《笨花》既写出了乡村的日常生活,也超越了一般的日常生活,而深入到了地方集体无意识的深处。“在闭塞环境中,人心最终保有着道德秩序和智慧,在狭窄的东西里面有着相对永恒和宝贵的东西,那是一种积极的美德。”
韩少功,男,
1953年1月出生于湖南长沙。1978年就读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后任湖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1988年迁调海南省,历任《海南纪实》杂志主编、《天涯》杂志社长、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席、海南省文联主席等职。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委员、主席团委员、中国文联全委委员。1979年韩少功发表短篇小说《月兰》在文坛崭露头角。1985年3月在《作家》上发表《文学的根》一文,提倡文学应植根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在文艺界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同年6月发表中篇小说《爸爸爸》,表现了向民族历史文化深层汲取力量的趋向,在文坛引起很大反响。韩少功有小说集《飞过蓝天》、《诱惑》、《空城》、《谋杀》,长篇小说《马桥词典》、《暗示》,评论集、散文集多部,另有译著两本。他的小说多取材于知识青年生活和农村生活,以思想蕴含的丰富性与深刻性独树一帜,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意等多种外国文字。
韩少功的新作《山南水北》是一本跨文体的长篇散文,真实地记录了韩少功这位现代隐士的耕读人生,被人称为“中国式的《瓦尔登湖》”。全书99篇散文,以笔记体再现了八溪峒山村的人物风情,每篇均为短小的千字文,透过朴素的语言、写实的文风,一幅幅原生态黑白照片,作家情趣盎然地展示了自己远离尘嚣再当“知识中年”的画卷。韩少功称,这六年来,自己半年住在城市,半年住在农村。他还在书中记了一本明细账,列出自己2004年度收成的蔬菜,其中包括豆角、辣椒、苦瓜、玉米、冬瓜、南瓜、黄瓜等等,重量精确到零点几公斤,并注明还不包括一些小批量的收成。书中发出了疑问,为什么农产品价格这么低,而一块芯片的价格那么高?他表示,"我只是提出了这些问题,这是解决问题的前提。"
韩少功从整体上对乡村作了肯定,也对"乡村本身已经不生产意义,它的意义取决于城市"观点做了有力回击和驳斥。他说他喜爱远方,喜欢天空和土地,讨厌太多所谓上等人的没心没肺或多愁善感。
在这个意义上,《山南水北》可以称为“新寻根文学”。对山野自然和民间底层的观察与描述,使本书生气勃勃。它所呈现的场景和与之相关的世相,是书斋之外的“象”,也是书卷的字里行间消失了的“象”。我们也因此听到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的汗水,见到了他的两腿泥。那些带有原生态的细节构成了这本书的肌理,这已经是无数作家丧失了的能力。韩少功始终没有在城与乡的对立中来寻找他安身立命的所在。他只是把被城市压迫了的“人”挪到了乡村的空地上。在生态史和底层史的构架中,城乡的结构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苏童,原名童中贵,1963年生于苏州。198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84年到南京工作,一度担任《钟山》编辑,现为江苏作家协会专业作家。苏童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迄今有作品数百万字。苏童的成名作当推1987年发表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从那时起,苏童被批评界看成“先锋派”的重要代表作家。1989年以后苏童的风格有所变化,从形式上退回到故事本身,尝试以老式方法叙述一些老式故事。以擅长讲述旧时代女性故事、描写细腻而著称。他的小说《米》、《红粉》等先后被搬上银幕,中篇小说《妻妾成群》被张艺谋改编成《大红灯笼高高挂》获得威尼斯电影节大奖,《妇女生活》改编为电影《茉莉花开》后,获得了上海国际电影节金奖。这些流传国内外的电影,加上多部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意等多国文字,使苏童蜚声海内外。
2006年苏童出版了以"孟姜女"为背景创作的《碧奴》,作家以其丰富的想象力为我们展开一幕幕场景:碧奴为了生存而练就九种哭法、送寒衣前为自己举行葬礼、装女巫吓走顽童、被当作刺客示众街头……碧奴的坚韧与忠贞击退了世俗的阴谋、人性的丑恶,以自己的眼泪和坚持创造了一个神话。
苏童将《碧奴》的写作定义为一次“泪与墙的冲突和对话”:“真正的墙--长城的那个墙最终是要倒下和崩溃的。但有另外一堵墙,我认为更具意义,就是孟姜女在旅途中频频遭遇的来自同阶层的嘲笑和阻挠等。碧奴如何用自己的眼泪去突破这样一堵墙,非常值得去想象和关注。”这是一个关于哭的寓言。孟姜女的哭和眼泪被“无限扩张了,夸大了,仪式化了”。在书中,"哭"有九种方式,如用胸部哭,用头发哭等等。苏童认为孟姜女的传说反映了中国人的一种民族生存状态:老百姓有太多的墙无法突破,面对强权他们无能为力,惟有用"哭"来表达一种悲愤的态度。
孟姜女哭长城虽然有对爱情忠贞的象征,但在苏童这里,凸显的还是寓言般的历史压迫下妇女的绝望,以及人民的绝望。苏童不只是用抽象的神话般的思维企图思考残酷的事物,同时也在摧毁它。如果不过分追究一部作品存在的文学史前提和当下的潮流,这部作品无疑具有某种艺术上的纯粹性。不同于传统的直线型或者放射型的结构方式,苏童在《碧奴》中采用了圆形的结构。"无论人物轨迹,还是象征、隐喻,都由起点回到原点。"因为故事带有很大的民间性,苏童使用了精致、优雅而华美的语言,字里行间的文字带着一种飞翔的快感。
推荐评委感言:
张燕玲(《南方文坛》主编):
这次杰出作家的提名都很不错。苏童的《碧奴》研讨会我参加过,铁凝的《笨花》我也很早就关注过,还有一个韩少功的《山南水北》,可以说是这一年里非虚构类作品中最出色的一部。我觉得在2006年里,他们各自的艺术准备都是非常充分的,哪一位获奖都是众望所归,他们都是非常杰出的代表。
徐春萍(《文学报》副总编辑):
铁凝的《笨花》写了六年之久,非常花功夫。她的长篇写得很少,很谨慎。这种级别的作家,水准是摆在那里的,这部作品在她个人的写作史上很重要,我认为比起《大浴女》强很多。
至于韩少功,他的功力比铁凝更强一些。苏童《碧奴》是“重塑神话”的一部分。写这类东西是他的特长,他具有很诡异的想象力,气息古典。《碧奴》就是苏童典型的风格,虽然是一个新题材,但他对这种写作是驾轻就熟的。
田瑛(《花城》执行主编):
我推荐了王蒙为“年度杰出作家”。王蒙无论谈他的成就,他在中国文学界的地位,在国际上的影响、圈内的影响,都应该给他了。去年他也出了自传的第一部,反响也比较大。这个奖在国内要建立权威性,不给王蒙我觉得是这个奖的一个遗憾。
宗仁发(《作家》主编):
我在年度大奖里推荐的是铁凝和苏童。因为年度成就既要衡量其当年成果,也要衡量一段时间来的成果。他们本年度都有重要作品出现。至于《笨花》和《碧奴》是否是他们的高成就倒见仁见智。他们的创作就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攀登不同的高峰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策略、不同的技术方式,不能直接比较。《笨花》就有了新的方式,新的语言。而苏童的《碧奴》是来自“重塑神话”的命题作文,有外在因素。但这不重要。苏童在古老神话中,也贯穿了自己的思想,用了一种新的写作方法。我认为作家这种突破的尝试和想法是实现了的。
这两年的文坛趋势是,作家们更成熟更开阔了,自信越来越强了。以前的创作思想还是摇晃不定的,现在对生存环境的认识,对文学的理解,对个人写作的把握都更加自信了。从现实来看,目前中国的环境非常适于文学创作,因为中国的社会很立体,既有很现代化很先锋很前卫的生活,也有最落后的初始状态,各种生活经验在文学里都可以共存,也都可能去表现。这种环境下,很有可能出现大作家。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很受关注,它从诞生之时起,就具有稳定性、持续性、权威性;经过了这四五届,大家很认可这个奖了。任何奖都会有遗憾和局限,这是正常的;这个奖保持了她的理想和纯粹,更好地反映了文学和时代的关系。
张未民(《文艺争鸣》主编):
我推荐的是铁凝的《笨花》。《笨花》是一部好作品,一部很平实的作品,采取一种客观朴实的态度来写作,很细腻很达观,也很充实。我认为这本书在她的创作历程里有代表性,能表现出新的变化,很引人关注。至于这个年度大奖,不但要看作品,也要看作家在文坛上的地位,还应当有一个积累、正处于平稳上升的阶段。铁凝的作品获提名,当然不是写一部作品就惊世骇俗,而是对她长期以来的成就,并结合她的具体作品的一种肯定。年度奖的作家往往都是在上升、变化,持续地保持活力的。苏童的《碧奴》也是处于这个积累和稳定上升的过程中。
这两年来,文坛改变得最大的是对文学的看法。以前,我们的文学观是创作观,现在则是写作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原本是一种创作性劳动;而现在,则是文学写作,除了包含了以往一些创作性的东西,还包括了网络文学、80’后的青春小说等,对文学更加宽容了。
从生活角度来说,产生这种新的文学观是很自然的。我们定义什么是文学,是从实践中来的,不能说只有经典文学才算是文学作品,需要时间来优胜劣汰。我认为,应当对年轻人宽容。
被提名者感言:
苏童: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已经是第五届了,它的名望也在与日俱增,这应该归结于它于别的文学奖的不同,他对民间立场的坚持,使它成了一种既非主流也非边缘的这么一个文学奖,具有自己的独立性。这几年评出的获奖者也与我心中的暗合。
得到这个奖项的提名我很高兴,这是一种对我创作的肯定,尤其是在我多年没有出长篇的情况下。去年的《碧奴》对我个人的意义很大。但我也觉得一个作家更应该参照自己的过去,参照自己的想法来写作,所谓的潮流和作家在文学圈中的地位,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其他两位提名者都是我很尊重的作家,我想他们获奖的机会都比我大。
链接:
关于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其他资料:
http://blog.sina.com.cn/u/1496846160#sort_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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