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火车上的邂逅
(2006-04-06 14:19:48) 不久他们中有人回来了，一个女孩，然后是一位女士。两个人都去换过休闲的衣服，舒服地坐着。我暗自感叹她们可真讲究，这么一点对自己好的机会都不放过。女孩动作麻利而敏捷，拿东西、倒水，很活跃的样子。女士不太看得出年纪，一时我无法判断她们是姐妹还是母女。
车厢里只剩我和女孩的时候她和我闲聊。因为我在看一本催眠术的书她以为我的学术背景很高深，我告诉她不过是临出门胡乱抓的一本书，而且这本书写得一点也不深奥。聊了几句之后我趁机问她和女士的关系，她说是她妈妈，她还说有不少人都这么问过她。不一会儿她妈妈进来了，问我们在说什么，女孩告诉了她，当妈妈的自然很开心。我们彼此问了问回去的目的，都是清明节回家扫墓。然后就相互问是做什么的，很快清楚了各自的职业包括姓名和工作单位。女孩是一所大医院的医生，姓吴，她上班的医院和我们单位的第二工作区很近。她妈妈开玩笑地要我叫她阿姨，这样我就不好让吴大夫叫我阿姨了，不能乱了她家的辈份。于是小吴大夫就成了吴妹妹。
吴妹妹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她家一起旅行的人。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位叔叔（嫡亲）和一位伯伯（表亲）。她叔叔三十多岁，他来的时候吴妹妹就亲切地拉着他的手，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就像兄妹一样。看得出来这一家人相互之间的关系相当好。否则我想也不会一起出门了吧。听吴妹妹说她是14岁从江苏到北京的，后来又去重庆上大学，她说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回过老家了。“再回去又不知是哪年了。”她这样说。所以他们带了那么多的礼物呵，而且我想这些礼物无疑会使他们和亲戚之间的感情升温。
一路上吴妹妹一直在说特别喜欢家乡的油菜花，回去一定要拍照片。我也特别喜欢油菜花，虽然那几乎是一种称不上花的花，但的确是让人印象深刻，仿佛是游子思乡的一个标志物。记得多年以前我乘飞机回家，机场好像就在一片菜地里，当时油菜花开得正旺，我爸爸来接我，而现在他已经再不能来接我了，他也永远看不到油菜花在盛开了。
吴妹妹的叔叔允诺她：我保证给你拍一张特别漂亮的照片！吴妹妹很高兴，他们一家人都很高兴。
吴妹妹的叔叔跑到自己包厢里把一个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他得意地说自己拍了好多好照片，要大家欣赏。他在小茶桌上打开电脑，把屏幕对着我们，让我们看他拍的“很好的照片”。那些照片显然不是一次拍的，而是好几年间的作品。照片上大部分是老家的亲戚，孩子、老人、年轻人、中年人都有。都是最最自然的面对镜头的姿势，知道要拍照了，一二三站好，看镜头，笑。也有不笑的，脸比不拍照的时候要僵硬，人板板的。还有抱孩子的，夫妇两人合抱着一个孩子，身体向不同的角度歪着，极不舒服的样子。好在是拍照，如果再抱时间长一点孩子就出溜下去了。大部分照片好像是过年的时候拍的，背景的大门上贴着新崭崭的春联，能看到“吉祥”、“富贵”等等喜洋洋的字眼。吴妹妹一家人看着照片，兴奋而热烈地用他们的家乡话讨论起来。这个是谁，这个是谁家的孩子，这是谁家新娶的媳妇等等。吴妹妹的叔叔一张一张地翻着篇，一遍遍地重放着。
我坐在一边默默地跟着他们看。他们没有把我当外人，他们也没有把自家的照片当隐私，我也就糊里糊涂把自己当成了他们家里的人。我忽然发现我不仅邂逅了吴妹妹一家人和她的叔叔伯伯，而且邂逅了他们的家族。我看着照片上的一个个人，一点也不感觉到陌生。我想象他们就是我的亲戚，生活在老家，等明天火车到站后我就会在人群里看到他们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
有意思的是我发现这一类的家族照片中，最土的总是姨妈，没有出嫁的姐姐们，伯伯和伯母，而且年纪越大的越土气。最时髦的是小叔叔或者哥哥的媳妇们，没过门的最洋气。那些娶进门和尚未娶进门的年轻女人面对照相机镜头，穿着她们想象中城里女人的衣服，不分季节脖子里肯定要扎条丝巾，而且还是标准的蝴蝶结，手上一定要拿一个从城里买回来的皮包，说不定是未婚夫的定情物，把身体拧成极别扭的姿势，脸上堆出电视明星那种俗套的发嗲的笑容，自己肯定觉得妩媚得要死。在吴妹妹的家族照片中我有幸欣赏到了这样的照片，不过可能没我说的这么典型。看到有小孩子的照片吴妹妹一家人特别高兴，他们会很惊讶或者很开心地说：“呀，怎么戴了个小眼镜！”或者：“她长得真好看啊！”是的，一个小姑娘，才五六岁年纪，已经显出端庄了。
他们回过身问我：“我们说的家乡话你听得懂吗？”我说：“就像听英语一样，要专心听才能听懂，当然专心听也不完全能听懂。”他们都笑了。后来他们就说普通话。
他们给我看两位老人的照片，一位是奶奶，八十多岁了，满脸的皱纹。吴妹妹的妈妈说：“真够老的！”可是我觉得她很精神，气质中有坚韧和顽强，甚至一点的彪悍，一看就是个非常能干的老太太，很可能是个当家人。另一位是爷爷，看上去本分、宽厚，好像有点沉默寡言。他们告诉我，爷爷去世已经六年了，这次回去就是为爷爷上坟。可是照片上的爷爷还活着，他站在阳光底下，后面有一个喷水池。他虽然高龄，但很精神。还有一张是奶奶和爷爷的合影，老夫妻俩并肩站着，两人都没有笑，两人也没有交流。真不知道他们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作为夫妻他们这一辈子各自都快乐吗满意吗？反正是，他们养育了这个家族，这个家族生意盎然，而且生生不息。
除了眼前的照片，我对照片上这些人的生活一无所知，但我却在那个瞬间看到了许多。一个家族，多少的爱意、怜惜、欢乐、艰辛、误解、敌意、怨恨、悲伤、后悔、心痛、宽容，其实只是大家在一起生活。最终每个人都是走完自己的一生。痛苦也好，快乐也好，相互折磨也好，相互扶持也好，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瓜，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果子。
其实我们都是这样的。谁都不容易。
喜欢
0
赠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