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非常年幼的时候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傻气的幻想，在我幼稚的想象里有许许多多奇异的风景隐藏在世界的角角落落，我们必须历经千山万水才有可能找到它们，看到它们。而事实上目睹这些奇异的风景未必定要万水千山走遍，有时候足不出户照样可以饱览秀色，甚至是那些最最不易见到的人间至景。

　　　　　　　　　　　　　　    秘密奇迹

　　　　　　　　　　　　　　　　　　　　　　程青

我们把一些天意的、天机的、超出人力所为甚至超出想象力范围的成就和事情称为奇迹，已经有众多的奇迹被我们接受并感叹。而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小说《秘密奇迹》相对于那些显赫的奇迹来说，它就像黎明之前的那段黑夜，幽暗、神秘、飘缈、孱弱，它是梦境里的猎物和珠宝，是沙漠深处汩汩流过的暗河。如果把它比作一个生物，它只生长和生存于自己的短暂的生命之中，不可繁殖，也不可再生。有时奇迹本身就是发现奇迹，当你看见了，奇迹也就消失了。

小说中的故事是这样的：哈罗米尔·拉迪克被捕了，行刑时间定于3月29日上午9时。拉迪克四十出头，虚幻的文学工作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和所有的作家一样，他衡量别人的才能是根据别人的工作成绩；但他指望别人衡量他时能根据他的设想和计划。他的所有印刷出版的书籍，都使他产生了复杂的后悔心理。拉迪克想以《敌人们》这部诗剧弥补他过去的一切过失与苍白。《敌人们》是一部情节缠绕复杂的戏剧，里面甚至连故事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某个人物周而复始的幻觉。拉迪克从不问自己的这部悲喜剧是好是坏是精是烂。他意识到作品还差两幕，而自己就要死去。他在黑暗中向上帝请求给他一年的时间完成这个剧本，而在他的梦里，上帝答应了他的请求。

而现实中的时钟仍在滴嗒滴嗒分秒不差地严酷地走着。两个德国士兵走进囚室，命令他跟着走。8点44分。应该等到9点正。拉迪克背靠兵营围墙而立，等着开枪。上士发出了最后的命令。肉体的世界停滞了。

上帝的时钟就在这个时候令人惊愕地放慢了速度。有只蜜蜂在院子的块砖地上留下了固定的影子。风息了，一切都像是在画中。拉迪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世界仍一动不动、无声无息，连吐出的烟圈也没有消散。上帝给了他一个秘密奇迹：让德国人按时的枪弹从发布命令到执行命令，在他的思想里延续整整一年。他细致、静止、秘密地在这段时间里构筑他那巨大的、看不见的迷宫。他两次重写了第三幕，抹掉了某个过于明确的象征。他删改，压缩，扩充，找到了最后一个形容词，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血之作。

哈罗米尔·拉迪克死于3月29日9点02分。

在这段由上帝之手拨慢的时光里，他从茫然到惊讶，从惊讶到认命，从认命到幡然感恩。他并不为以后甚至并不为上帝工作。因为上帝的文学趣味，他所知甚少。

博尔赫斯是我非常喜爱的作家，有许多时光我迷醉在他的小说中。他的小说精悍短小，却容量巨大，他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他的小说也是“小说中的小说”。他一生没有长篇巨制，却并不妨碍他用一沙一石建造起一个宏伟富丽的世界。他的小说就像迷宫一般，回环曲折，耐人寻味。除了《秘密奇迹》，他还有更多的小说堪称极品，比如《死亡与罗盘》《曲径分岔的花园》《巴别图书馆》《沙之书》《乌尔里卡》《双梦记及其他》。而这仅仅是我个人的喜好，换一个人，很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选目表。

（此文发表于《北京青年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