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本来一周前已经写完，发表时说是有非法字符，没有办法，我就申请了客服，说是1－4天回复。随着时间的流逝，24秋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我就想还是用我的笨办法吧。我就从最后一段一段地减，一直减到能发表为止，说明此时最后一段的下一段就是存在非法字符的那段，结果是一段英文。然后，如法炮制，再在这一段一句一句从最后减掉，直到发现本段第二句存在非法字符，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非法字符。我就随便在几个英文单词里面可以断节的地方加了几个点，比如be.cause、ex.pression、sub.tle，就可以发表了。问题迎刃而解。

以非法字符解决了非法字符，这也真够奇葩的，真够特色的。我想有必要记下来，让后代子孙考古时看看，那时的国人竟然活在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省得看到单词中间加点而大伤脑筋，再考证出什么变态的结论来，比如外星人夹杂在人类文字中的密码、外星人接头暗号或藏宝图，再有一位作家像丹·布朗一样写一本《失落的秘符》或《达·芬奇密码》什么的。

是为志！

一

翻译City of Dreams时，碰到一句话，说的是移民在埃利斯岛体检，那些被疑身体有病的人绝大多数要按性别隔开，男性进入一个房间，女性进入另一个房间。一队男性移民with their trousers open走到第一位体检官面前：

The line of male immigrants approached the first medical officer with their trousers open.

        －Tyler Anbinder, City of Dreams, P339

裤子是open的，怎么讲？读到这里，我首先想到的是“提着”裤子，因为是体检，肯定要脱裤检查，但是提着裤子，还是脱下裤子？我没有把握。因为open也可以理解成“四敞大开”。或许是另外一种状态也未可知。

如果此处不问作者，译成“提着裤子”想必也能说得过去，但图书翻译就是这样，如果不问作者，译出来也是似是而非，译者心里明白，这里我是猜的，还有就是对照着英文读译作的读者可能心里也明白，这里是译者猜的。所以，好多图书译者遇到不理解之处不问作者，结果就是译作里面似是而非比比皆是。当你读完一堆汉字，可是没有明白作者讲的是什么时，大概就是读到了这样的译文。所以，图书译者最好跟作者交流，凡有不明白的就问作者，不要怕作者不愿意搭理你。我跟30多个作者交流过，没有一个说不想跟我交流的，或没有时间而拒绝通邮的，甚至可以说有的作者喜不自胜，非常乐意跟译者交流，“一个作家总是喜欢听到他的作品在异国翻译出版的”（冯亦代，《漫步纽约》，百花文艺出版社，p176）。记得在我提及要跟作者交流时，有位教翻译的英语教授说：“如果不是怀疑有什么特别深的用意的话，词典上能查到的，就不该打扰人家。”问题是，即便查了词典，每个词也知其意，但总体上你还是不知道作者想说什么，如之奈何？自己瞎编？我不好当面让他下不来台，没有回嘴，但我心里始终想的是：尽量“打扰”作者。

如果教授有这样的观念，那他教出来的学生也不会跟作者交流，或也不想跟作者交流。跟作者交流不仅有利于正确理解作者的原意，还会逼着自己提高文字表达能力或邮件写作能力。当然，你也可以交流一下其他方面的认识。别看好多人不重视跟作者的交流，但限于非英语母语人士，译者跟作者的交流还真非易事，如果译者不能不断学习，提升自我，那可真是事倍而功半。

是为戒！

二

我估计裤子open这事问中国人也是白问，没有办法，只有问作者了。因此，译完《埃利斯岛》之后，我把问题一块提交给了作者。这一章我一共问过6个问题，在最初跟作者联系时我已经问了3个：

I have just finished translation of Chapter 15, and have several questions to ask you. Because the last email is a try, questions are not all of them. From now on I'll email questions once per chapter, but there may be repeated inquire from me after getting your explanation. Please find attached my questions.

所以，译完提交的这次只有3个问题，其中2个问题和前面的3个问题顺利解决，但涉及裤子这个问题小有波折。

第一次提问时，我的本意是想问“裤子处于什么状态”，因为是open的，那是什么样的open呢？说实话，当你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时，问的问题总是大而概之的。我的邮件是：

I wonder what kind of state their pants are in?　

本来觉得这事就象上级蜻蜓点水一句话，下级就能搞出一台戏来一样，只要我一提问，作者就应心领神会，告诉我想知道的。看到作者“答非所问”的回复，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Their pants should have been in a good state. The immigrants wore their very best clothes for their arrival at Ellis Island. They knew not to arrive in tatters for fear of being turned back.  So you should expect that their clothing was of good quality and respectable.

看来我的表述有问题，以至于作者把state理解成裤子本身的物理状态了，所以才会说移民穿的都是自己最好的衣服，料子很好，也很体面，为是给移民官留下一下好印象，不至于因为穿得破衣烂衫而被拒绝入境。

作者回复邮件时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10点57分，我看到邮件肯定已经过了11点，当时我肯定累了（对我来说，累是day in and day out的事），睡意朦胧地躺在床上，心想我肯定没有表述好，作者理解成别的了，于是用手机简短地回了一封：

Sorry, I don't make myself clear. Actually I don't understand “open” in "with their trousers open".

本意是想说我不理解的是open，裤子open是什么样子，不是裤子的质量。作者回复时已经过了半夜12点了：

That meant that they had their pants open so the doctor could inspect them for possible diseases there.

等于又回到原点了。看来我需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表述清楚了，“意贵透澈，不可隔靴搔痒。”（宋朝严羽《沧浪诗语·诗法》）但夜已深，万事等待明日，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考虑了一下，把我的理解和想要知道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下，问道：

Sorry. It's too late last night, and I was sleepy. I haven't still made myself clear be.cause my ex.pression in English is not sub.tle. Again "with their trousers open". It means that they took off their pants and held them in their hands, or they unfasten their belts and took hold of their trousers but they are still wearing their trousers, or any conditions that I don't know and couldn't say a word. I would like the problem can be solved this time.

过了一个多小时（9：59），作者回复：

It means that they unfastened their belts and took hold of their trousers but they are still wearing their trousers.

作者直接照抄了我的第二个表述，看来这一回方法和表述都对路了。如此，我就可以译成“一队男性移民解开腰带、提着裤子走到第一位体检官面前。”

有人说了，不就是体验吗，干吗解开腰带，提着裤子，到时候临时脱裤检查就是了。想必房间可能很小，检查时间很短，一排人站在那里只能先做好准备。再说了，译者也不是一个判断这样做是否合理的角色，译者的责任是准确理解作者的原意，并用译入语表达出来（即使不合理，那也要由作者决定修改，译者不能想当然地自作主张修改）。况且这里是引用的一个人的话，而这个人是当时英国大使奥克兰·格迪斯（Aukland Geddes），是在他亲自参观了男人的体检后说的，真人真事，自当不虚。

我的教训就是一开始就要把问题表述清楚。提出问题的表述很关键，表述得不准，作者就会理解偏，问得准确，才能知道确切的含义。要想表述清楚无非扩大定义的外延，因为外延越大，内涵越小，越指向你想要明确的那个点。

是为戒！

三

又有人说了，想一想也是提着裤子，否则，还能是什么？你别说，还真有人译成了别的。诸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是在网上搜索时偶尔看到了北京某外国语大学某翻译硕士的学位论文，此句她译的是：

“男性拉开裤子拉链排队走向第一个医生”

open是“开着的”意思，男人的裤子哪里能开？自然是前门，前门怎么能开，自然是拉链开着。可是，我奇怪的是，该译者怎么没有想到是解开扣子呢？解开扣子更有把握啊，因为拉链当时有没有还是个问题。

据我所查，拉链最早应用于服装上始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兴起一股给童装安拉链的商业潮流，方便幼童学习自己着装，穿衣时间也缩短。1937 年，拉链开始大量应用于裤装的遮布上，以防止意外又令人尴尬的衣衫不整（the possibility of unintentional and embarrassing disarray），当时的媒体宣称拉链取得了与钮扣同等的地位，在遮布之役（Battle of the Fly）中获胜。

至此，需要明确的问题就是英国大使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时候？巧的是，作者在引用这句话时，不但指明了说话者，而且告诉了具体的年份，即1922年。根据史实，当时还没有拉链。

不得不佩服的是，作者写历史书时很注意细节的记录和严谨。各种材料，在他手里有机地整合，洋洋洒洒几百页，写得情趣盎然，血肉丰满，可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老子）；或“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荀子）。

而翻译硕士的失误有三：首先，她没有在理解没有把握之处时询问作者，自己想当然地翻译。其实，作者的邮箱在网上能够搜索到。这是否与教授没有逼着她们养成问作者的习惯有关？其次，犯了常识性的错误，拉链当时有没有？有的话，裤子上有没有采用拉链？裤子上采用的话，男人的裤子上有没有采用？第三，翻译硕士没有进入当时的历史情境，这是最要命的。

说实话，我觉得翻译任何图书都需要进入作者文字描述的情境，即使翻译哲学书也需要与先哲、先哲的对立面或敌人对话。在翻译上，我是个杂家（这是某大学退休教授、知名翻译家说的，不是我自封的），各类书都有所涉猎，此话自当不假。时间、地点、人物、对话……缺一不可，如果不能跟作者一样重新经历一遍作者描述的情境，一本书译下来，铁板就让你做成了筛子。

是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