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塔莉·凯利（Nataly Kelly）说过：不要认为知道如何写作就会成作家，不要认为会两种语言就能当翻译。（Not everyone who knows how to write can be a writer. Not everyone who knows two languages can be a translator.）

我想再加上一句：不要认为译作印出来了，就全译对了。

此话与己共勉，因为我就是译者队伍中的普通一员。

不管是单看翻译过来的中文书，还是对照英文看其中文版，很少读过没有错的。所以，不胜感慨。

 

话说研究显示，成年人判断一种饮品看什么？有两个关键特性：一看营养高低，二看这是儿童饮品，还是成人饮品。因此，若问成人巧克力牛奶适不适合成人喝？他们一般会认为巧克力牛奶有适量的营养，但主要还是儿童饮料。

如果乳制品公司想要改变巧克力牛奶这种在成人心目中的地位，该怎么办？

这涉及感知定位图（perceptual map）的应用，该图是一种从两个维度描述产品或品牌在消费者心目中地位的方法，它能使管理者看清消费者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或竞争者的产品或品牌的。其步骤有四：

1. 确定该类产品或品牌的重要特性。

2. 了解目标消费者在这些特性上如何评价跟你竞争的产品或品牌的。

3. 了解自己的产品或品牌的特性在潜在消费者心目中的位置。

4. 重新定位自己的产品或品牌在潜在消费者心目中的位置。

具体落实到巧克力牛奶这个产品上，需要应用这四个步骤：

1. 确定成人饮品的重要特性（或衡量标准）。成年人用来判断各种饮品的两个关键特性如前述。

2. 了解成人如何看待各种竞争性的饮品。

3. 了解成人如何看待巧克力牛奶。成人的观点如前述。

4. 重新定位巧克力牛奶，使其更吸引成人。

简而言之，对症下药。你成人不是认为巧克力牛奶是儿童饮品吗，那我就打广告说它适合成人。为什么适合成人？因为它有营养。这也就堵住了说它没有营养之人的嘴。

当然，不能做虚假广告，不能没有营养硬说它有营养。

问题来了。翻译到此时，碰到了下面这一段：

 

Their arguments are nutritionally powerful. For women, chocolate milk provides calcium, critically important in female diets. And dieters get a more filling, nutritious beverage than with a soft drink for about the same calories. The result: Chocolate milk sales incred dramatically, much of it because of adult consumption. Part of this is due to giving chocolate milk “nutritional respectability” for adults, but another part is due to the innovative packaging that enables many new chocolate milk containers to fit in a car’s cup holders.

[－Marketing, 9th Edition, Kerin, Hartley, Rudelius, P245]

 

单词不多，却暗潮汹涌。

首先读一下其中文版的译文：

 

它们认为营养的作用很大，巧克力牛奶给女性提供钙，这在女性饮食中尤为重要。而节食者在摄入的卡路里大致相同的情况下，获得了比软饮料更有营养、更有内容的饮料。结果是2000年巧克力牛奶销量激增，大部分原因在于成人的消费（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它提供给成人的全面营养保证）。其他一些原因包括创新的包装，以及牛奶盒可以安放在汽车的杯座上。

[－市场营销，9版，P268]

 

因为我接受了在Marketing9版的基础上校译和翻译Marketing13版的任务，我就有了校译9版译文的机会。尽管13版变动特别大，但这一段基本上没有改。当然，这不是重点，因为13版的内容是我校译的，我写此文时还没有出版，因此，不是两版译文的对比，而是9版译文跟其英文原文的对比。

可能读者读到9版的中文译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其实，问题不少。

尽管我是先看了英文，再看的译文，进而发现问题的。但若纯看中文，细加揣摩，虽不全，亦能发现部分问题。当然，这需要一个人经常鼓捣文字，具备俗称抠字眼的功力。

下面就吹毛求疵地逐一摆摆看：

1. “它们认为营养的作用很大”。营养的作用肯定很大，这是常识，还用得着它们说吗？

2. “巧克力牛奶给女性提供钙”。“提供钙”，你有没有觉得别扭？

3. “更有内容的饮料”。饮料能有什么内容？

4. “它提供给成人的全面营养保证”。巧克力牛奶能给人“全面营养保证”？好像还没有哪种食物或补品能提供全面营养吧？这个吹得有点过了。况且目的是吸引成人喝，而且成人还真的喝得挺多，“销量激增”，感觉成人都这么好骗？

5. “牛奶盒可以安放在汽车的杯座上”。一般情况下，汽车上的杯座都是圆的，而牛奶盒似乎都是方形的，算我没有那么见多识广，反正我没见过圆形的牛奶盒。把方的东西放进圆的“坑”里去，放进放不进再说，单凭感觉，是不是有点不匹配或不兼容的感觉。况且，译文说的是“安放在……上”，而不是“放进……里”。我们知道，汽车上的杯座一般都是没有盖的，怎么在其“上”放东西呢？

现在，我们返回到英文，再对照着看一看：

 

1. Their arguments are nutritionally powerful （9版）

　The dairies’arguments are nutritionally powerful　（13版）

只所以把它译成“它们认为营养的作用很大”，我推测是因为译者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还得要译出来；或者是自认为理解对了，也就没有深究。其实，这句话很有深意，对中国人来说理解起来非常地别扭。

它涉及三个单词的理解：arguments、nutritionally和powerful。

arguments在此指“论点、论据、论证、理由或说理”等，结合上下文，自然指广告中说巧克力牛奶有营养和适合成人饮用的论据，论证得充分，也就言之有理了。也就是说，广告做得科学，合理，有说服力。nutritionally起的是标识的作用，说明广告的重点在于“有营养”。那么，nutritionally是副词，powerful是形容词，nutritionally修饰powerful，想当然就是“营养的作用很大”了。没错，nutritionally确实是修饰powerful的。但请不要忘记，整个句子的骨架是arguments are powerful，主谓宾明确，这是不能变的，powerful表述的是“论证很有力”，主语是“论证”，如若是“营养很有作用”，主语就成了“营养”。这在语法和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整句的意思不妨这样理解：由于乳制品公司在广告中关于“巧克力牛奶有营养”的辩解或理由很充分，因此，很有影响，颇具说服力。

为了防止自己的理解有误，己昏昏，使人昏昏，我特意求证于作者。Hartley先生回复说：

"arguments are nutritionally powerful" means that the dairies used advertising that emphasized one of the  important attributes - nutrition.  So it was powerful, or persive, because it emphasized nutrition.

大意即是：由于乳制品公司在广告中强调了巧克力牛奶的重要属性之一“营养”，因此很有说服力。

现在的国人不是被骗就是骗人，不是即将被骗就是准备骗人。要知道，骗子和被骗者绝大多数是成人，骗子想要成功没有说服力还真不行，况且这种有科学依据的公开的产品广告呢，没有说服力，或者言过其实，一喝就露馅了，没几天就没人信了。

所以，骗人钱财的小骗子大都采用单独下手，广撒网，一条鱼一条鱼地逮，或一小群一小群地下手，使其瞬间发懵，丧失判断力，才好得手。所以，众人要慎独，戒贪小便宜。小骗子的伎俩见不得光，但要是大骗子，工作量要大得多，不能来短平快，需要做局，需要编出一套说辞，抓住人的心理，不时抛出直击心灵的“广告语”，再让众人有口说不出，有耳听不到，有眼看不见，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行骗。

 

2. chocolate milk provides calcium

翻译中经常碰到这种情况，英文明明就是这个词义，但中国人平时可不这样说，比如provide，最常用的词义就是“提供”，provides calcium自然就是“提供钙”了。而要是说“提供钙”，大家也明白。就像“提供保证”就是“承诺”和“发誓”一样，“提供钙”生活中对应什么词呢？

通常，翻译时若碰到这种情况，我会停下来，抛开英文，想想生活中如何表达，或者问身边的人，看他们怎么说。为解决“提供钙”这个问题，我想到的办法是找营养补充剂的说明书。我家里就有这种瓶子，上写：

保健功能：补充钙和维生素D

适宜人群：需要补充钙和维生素D的11岁以上的少年儿童及成人

按中医药来理解，食物就是某种药或营养品，吃含钙的食物就可补钙，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吃么补么”。看来用“补充”比较合适。因为不管是什么途径，后天增加的钙都是“补充”。

 

3. get a more filling, nutritious beverage

如果说某人写的文章更有内容，说明相比他人或作者本人之前的文章更加言之有物。但若是说饮料“更有内容”，那是什么意思？对照其英文，发现“更有内容”对应的是filling。想必译者看到filling想到的是“充填”或“填充物”，饮料中填充物比较多，自然也就是内容比较多了。但不论从表面上看，还是从逻辑上看，都讲不通。

其实，译者若是细加追究，不怕麻烦，查下词典，会发现filling这个词还有一个意思：

Cambridge Dictionary网络版：

filling: If food is filling, you feel full after you have eaten only a little of it.意为“容易填饱肚子的”，或“容易止饿的”，或“没有吃太多就会产生饱腹感”。

这仍是针对“有营养”的说辞。

 

4. giving chocolate milk “nutritional respectability” for adults

巧克力牛奶能给人“全面营养保证”？这个牛吹得大了，似乎如“包治百病”般诱人而不真实。感觉译者是猜测着译的。

这里的重点是nutritional respectability，仍旧涉及营养，重中之重是respectability，对于中国人来说，对它的理解仍旧是一个字－别扭。

查《新牛津英汉双解大词典》第2版，respectability的中文词义是这样说的：

可敬，体面

被认可的地位，可敬地位

可是，对于成人来说，营养是体面的，或可敬的，这也不讲啊！只好再理解一下其英文解释：

the state or quality of being proper, correct, and socially acceptable

the state or quality of being accepted valid or important within a particular field

可见，词典的中文译义把重心放在了socially acceptable，但是，它也有“因为适合、正确而致的质量特性而为人接受”的含义。比如scientific respectability既是“在科学上被认可（的地位）”，因此，giving chocolate milk "nutritional respectability" for adults就可以理解成“让‘巧克力牛奶有营养’这个特性为成年人所接受”。说实话，这也太绕了。同理于防止“己昏昏，使人昏昏”，我询问了作者，Hartley先生回复说：

"nutritional respectability" means that the dairies emphasized nutrients such calcium that were important, or respectable, to adults.

作者的回复中用了respectable这个词，在此它仍旧不是“体面的、正派的、受人尊敬的”之义，而是另外的意思。根据《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词典》第5版，respectable还有good, satisfactory之义，意思是“好的，令人满意的”。大致想来，奶制品公司的广告强调了巧克力牛奶营养对于成人的重要性（important），以及巧克力牛奶的营养含量足以让成年人觉得它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有营养的饮品”了（respectable）。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感觉自己把自己绕出来了。

 

5. enables many new chocolate milk containers to fit in a car’s cup holders

这句话的重点是对于containers的理解。若不加限制，饮品的containers可以是瓶、罐、碗、纸盒、纸杯甚至是塑料袋。可是，在这个具体语境下，它有两个限制条件：

生产厂家不可能什么包装容器都用，肯定会选择其中一二种。

容器大小能放进汽车的杯座中，当然，如前所述，圆形的最好，因为杯座基本上是圆形的。方形的纸盒如果够小，也是可以放进去的。

其实，译者翻译这句时忽视了插图，插图中就有巧克力牛奶的样品，大都是圆形的玻璃瓶，少数是方形纸盒或方形玻璃瓶。如图：

 

 

之所以探讨包装容器是圆形还是方形，是因为“牛奶盒可以安放在汽车的杯座上”中的“牛奶盒”不能涵盖所有的包装容器，因为“盒”基本上是方形的，采用了“牛奶盒”等于是把所有的圆形包装容器排除在外了。要知道，作者并没有使用box或carton，而是用的containers，那就更不能译为其中一种的“盒”了，只能用其总称“包装容器”。

另外，创新的包装指的就是容器能装入杯座中，而非“容器放进杯座中”是创新包装之外的另一种改进，美国人开车的多，因为它能放进杯座中，促进了其销售的增长。因此，译者将一个定语从句译成了两个句子也是错的：“其他一些原因包括创新的包装，以及牛奶盒可以安放在汽车的杯座上”。

好吧，趁着明白，我赶紧把译文修改如下：

 

乳制品公司在广告中对于巧克力牛奶有营养的解说很有说服力。对女性来说，巧克力牛奶可以补充钙，这在女性饮食中至关重要。相比差不多相同热量的软饮料，节食者更易产生饱腹感，而且会摄入更多的营养。结果是巧克力牛奶的销量急剧增加，而且大部分来自于成人消费。部分原因在于乳制品公司彰显了巧克力牛奶对成人是有营养的这一品质，另外的原因在于其包装有所创新，使得许多新的巧克力牛奶容器可以放进汽车上的杯座里。

 

6. 译者在翻译“销量激增”时，指出这是2000年的事，我核对了9版的英文，没有发现“2000年”的字样，这可有点匪夷所思了。

 

 

　　译者不容易做，更不容易做好，偷懒的译者尤其不能。因此，要想译好，有这么几条基本的做法：

1. 脱离开英文，想一想符合中国人生活中的习惯说法吗？

2. 想一想符合逻辑吗？

3. 多查词典。但双解词典的中文译义不能全信，因为它可能偏向于常用词义；还是要读其英文词条，细加琢磨。

4. 问一切可问的人。

5. 查看一切可看的资料。

当然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所以，译文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检索词条：

1. perceptual map

2. nutritionally powerful

3. provide calcium

4. filling

5. nutritional respectability

6. containers (box, carton)

7. respec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