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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和今天上午,静静地看完了张艾嘉的新片《念念》。
我喜欢这部片子,看到最后,兄妹终于见面,因为黄育美的那本新书《送小鱼回家》。故事主题是强烈的,生活总会以不曾预料的方式带你的心回家。我懂。
念念的名字令人遐想。
张艾嘉是经历了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台湾籍明星。我相信,她内心深处有一个顽强的电影梦。就像卢小燕昨天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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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历史不长,稍微留心回顾,就会发现,做电影的人,一直有一个最大的争论焦点,就是为了谁在做电影?是充满感性地念念不忘,为自己内心深处的电影梦想做一部自己能够管它叫电影的东西,还是理性承认电影产业是需要“众人拾柴火焰高”,需要按照市场规律来讲好一个故事,讲一个大家都能毫无保留地喜欢的好故事?
这个问题,类似哈姆雷特遇到的问题,100多年来让很多电影人纠结无比。
我老是在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讲一个事实:电影作为一种技术发明,在襁褓期是靠影像惊奇吸引所有人的。但过了没多久,电影就和很多艺术形式一样,需要讲故事,观照人的生活。那么,针对120分钟左右的线性视听艺术,最好的学习借鉴艺术形式,毫无疑问是在欧洲有2500年历史的戏剧传统——在2、3个小时时间内,能够成功抓住剧场内观众兴趣的通过角色表演讲故事的形式。
照理,欧洲人应该是当今电影市场的主人才符合逻辑。但是,今天的世界电影市场,却是美国人的。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改变了一个正常的推理?
两次世界性的大规模战争!惨烈的战争把富裕的欧洲城市中产阶级特别是知识分子,从生活的幸福云端,打到了谷底。于是,他们开始怀疑一切,开始对世界的现行制度和规则进行叛逆。现代社会科学的激进发展和艺术的先锋主义、现代流派,追究到底,根子都在这。
在对电影本质的认识上,有一个人把这种怀疑和反叛做到了极致,成为一种顽固观念的集大成者。这个人就是法国的巴赞。他认为电影是艺术家尤其是导演,遵循他们对世界的主观认识,按照他们的灵感制作出来的电影,才是最牛逼的电影。因为,木乃伊之所以成为后人赞叹的艺术品,是因为艺术家在木乃伊的身上画下充满主观印象的第一笔,所以木乃伊被赋予了艺术家的生命,它才有机会和有资格叫做艺术品。
这种造就了“导演中心论”的电影本体论,流传甚广,经久不衰,成为一种顽固的艺术观念,可能和商品经济对艺术家个体生命体验的持续刺激和压迫有内在关连。
中国的艺术家教育,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新浪潮主张者在政治上的左倾倾向),被我们一直秉承至今,发挥和深化到了研究“马尾巴功能”的程度。这对于中国电影工业体系建立和发展的影响,用顽固两个字来形容,已经不够用了。
所以,我们会拥有半数以上的在艺术电影的信奉者和实践者。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讲一个最牛逼的故事。以至于,在我们时常的爆发期,看到了5月下旬和6月上半个月,全部是好莱坞电影当道,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出现。这是一个文化战争中,谁胜谁负的严肃问题!
至于好莱我电影工业的经验,我们一直半推半就,不愿意去深入研究和学习,乃至于我们的电影高级工业化历程,步履维艰;以大片为标志的后电影工业时代,也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海市蜃楼。
美国人在欧洲人热衷搞电影革命,把深厚的用讲故事是的戏剧性来抓住观众兴趣的传统,当洗澡水泼出去。他们在冷静观察,“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那时候,美国人甚至连什么是蒙太奇都不大明白。但美国人是“隔岸观火计”运用的高手,他们在二战中期敏锐地抓住了机会,把欧洲人一切有价值的电影技术实验成果,拿来为电影故事传统服务,获得了最大利益。节点的成果,就是《卡萨布兰卡》。
《念念》就是这个宏观背景下,张艾嘉熟悉的念念的艺术执着。
我是被感动到了。电影中关于育美看见了无影人,在车站的奇遇;关于母亲常讲常新的美人鱼故事;关于哥哥当地接导游时进入岩洞的习惯性闪回;关于哥哥雨夜赶回小岛时在居酒屋见到妈妈的奇幻事件;关于拳击手在海边钓鱼时,产生的见到“父亲”的幻觉。张艾嘉念念不忘,顽强地按照自己心中最好的方式,试图给观众(给自己)讲一个最好最好的故事。念念不忘,必有反响。我被打动了,我看懂了,我通过脑补,完成了与张艾嘉同步的追逐故事高潮和意义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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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理性告诉我,这部唯美的艺术电影,不会征服广大的电影观众。
我们只有120分钟宝贵的银幕时间,观众中高艺术素养的核心人群,也不能支撑起这部电影的票房。这是一件令人感叹和纠结的事情。
全世界的电影观众,都是一个平均值概念。要想征服最广大的电影观众,就必须按照打通电影观众大脑对观影体验正常反应的共同规律来讲述故事。诚如卡梅隆所言:观众永远不会关心你的电影是如何拍摄出来的(言外之意:技术和意像有多牛逼),他们永远会关心你的故事是如何讲述。
全世界电影观众的大脑结构是由一样的,这就造就了一部电影以工业产品形式征服更多观众的可能性。你必须让你的故事压力锁定一个绝对的故事主人公,让这个主人公在外部环境或内心的两难压迫下主动进行充满戏剧性的选择动作。这样的故事才会征服更多的观众。
以此为基础,必须以场景为最重要的戏剧性单元,环环相扣,高效完成故事从刺破点(主人公应对压力做出两难选择的起点)到故事终点(危机高潮部分,故事意义的子宫)的动态旅程。所以,我提出构建故事压力系统的问题。故事具有高度“同一性”的压力系统,完美实现了观众最感兴趣的人物命运一波三折的变化过程,让每一个场景都充满明确的设计功能性,你的故事才有可能成为具有挤压力的完美的体验式产品。这个基本原理,在120年的电影发展历程里,经受了观众检验,95%以上的受到观众热情追捧的好故事,都是这么讲述的。场景充满设计性和对于故事而言追求主题的功能性,才有可能让你的故事征服最广大的观众,实现电影工业的良性循环。
当然除此之外,故事压力结构的构建,还会有其他三种经过证实的变体形态。这不在今天的话题。
我们来考察一下《念念》。谁是这个故事的绝对主人公?育美?哥哥?还是拳击手?都不是,也都是。故事客观形成了三条成长线。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完成了各自的成长,故事才会走到终点。没错,我看懂了。可对于平均数的广大观众来说,故事的高度封闭的统一压力系统被破坏掉了。这是这个感人的、唯美的好故事不能取得好票房的最重要原因。三段分置压力构成一个好故事的先例,我们没有发现。
当然,我们不是教条主义者和形式主义者。从艺术家主观世界出发,抱着讲一个最牛逼故事的想法成功的先例,并非没有。那都是因为,这些艺术家最牛逼的个人主观意识,和讲故事规律不谋而合。比如,讲过最晦涩故事的新浪潮先锋艺术家雷奈,也有《广岛之恋》这样的让中国普通观众都爱不释手的作品。擅长奇幻故事的蒂姆伯顿,可以用《剪刀手爱德华》和《大鱼》这样的故事征服观众。还有一反电影对白必须短促规律的话唠艺术家伍迪艾伦,他的《午夜巴黎》和《安妮霍尔》也令人赞叹不已。当然还有昆汀。他们都是讲故事剑走偏锋,在压力构建这个问题上踩中规律的高手。
《念念》第二个较大的问题就是前面提到的场景功能性的问题。好故事和所谓的艺术影片,最大的区别在于场景构造。表面看,故事讲述没什么不同,拆开了看,艺术电影的场景构造不仅偏重状态演示和艺术家认为最重要的过程织补以及最重要的印象和幻觉的演示和证实。但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本来充满戏剧性、具有明确因果推进关系和具体密实的以刺激——反应为模式的戏剧性对抗动作的场景内在张力被破坏掉了。《念念》并非没有强烈的对抗形态,而是这种形态被过于散漫和冗长的“自然主义”或者说是充满作者自我想象的地“自然主义”所稀释和对冲掉了。故事里除了令你印象深刻的、分布于三条故事线的那些奇幻情节和美轮美奂的意象之外,整体而言,吊住观众兴趣的压力曲线不能有效形成。
艺术片由于艺术家的念念不忘,不吐不快,往往具有天然的材质硬度和强烈的主题思想,问题是,我们没有能力通过故事的符合规律的讲述,把你的故事理想挤压进观众的完美体验过程,没有能力抓住更多观众的兴趣。
主观的东西,不是没有价值,不是不能够纳入到正确的讲故事过程里。这一点,好莱坞从批判性地吸收欧洲电影革命经验的做法里,已经得到了证明。中国电影市场化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们依旧可以看到泾渭分明的两种结果。在张艺谋的《英雄》、《红高粱》等代表作里,我们看到了美轮美奂的中国文化意象和武侠题材以及悬疑故事讲述完美结合的典范,也看到了土生土长的高粱地里的巨大“婚床”和野性自由随风摆动的红高粱精神;而《金陵十三钗》充满一腔悲愤,观众却反响平平。而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把中国戏曲为背景的故事讲述得肝肠寸断;但是在另一部寄托他个人艺术追求的大片《无极》里,那些唯美的东西是不被观众所认同的。冯小刚借助电影的时代性,再上一个电影市场十年,创造了“愤怒情怀”电影不败纪录;而当他试图讲述一个大格局故事的时候,观众却发现他的电影里主人公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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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佩服的,是张艾嘉对待自己电影市场检验结果的态度。她说,“我接受”。
凯歌导演昨天也讲了,电影要以挣钱为实现电影梦的标准之一。
是的!中国电影对我们所有和这个行业有关的人,都是人生的一次机会,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检验和考核。
我们不反对自我欣赏、自信的表白、优越的情调和对自己艺术理想的念念。但同时,我们要存留一份谨慎的理性。
我们会察觉到,这是一场战争,文化战争。中国电影观众的钱,要给谁?靠谁来传达电影故事的人生教益?这都是严肃的课题。自由贸易法则决定了,如果中国电影自身不强大,不仅会在最好的故事样本期浪费大量优质故事素材,而且会把市场拱手相让,让中国电影产业化、高级工业化的过程充满着观念性的自我阻滞,最终和后工业化的理想目标失之交臂。
市场在WTO规则下,是可以做活、做大,也是可以做死、永远成为别人附庸的。君不见,香港、台湾导演都来大陆了吗?他们自己的市场今何在?
所以,我们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我们吃市场饭、吃产业饭,就不能用反产业的错误执念来破坏自己的产业环境,自己砸自己的饭碗。除了挣钱,我们还要说真话,除了潇洒,我们还要多少有点责任感,办对的事情。
我在这种语境下,说做电影是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吟诗作画绘画绣花和摆POUSE。
懂了就懂了,理解了就理解。不懂不理解也没关系,我们进入观察模式,各祝好运。
我们可以拥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内容;但我们不可能拥有独立于整个世界市场之外的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正确的讲故事方式。如果后者是成立的,我们就没有必要对好莱坞的咄咄逼人的抢钱行为而担心了。事实总是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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