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讨论问题定位准确一点

有时候，争论了半天，却不知道争论什么？

本人呼吁重视《英雄》的创作经验的初衷有两点：第一，这个故事完全符合“主人公驱动故事”基本原理，故事压力结构做得很完美。不仅是《英雄》，中国电影市场化以来，受到观众喜欢的好故事，都精准符合故事原理。这么好的经验，自己的经验，为什么我们拒绝总结经验呢？第二，这个故事在12年前就获得了惊人的票房成绩，一部电影收走10亿总票房的2.5亿；然后在北美市场破天荒创造了5700万美元的外语片最高票房，仅次于《卧虎藏龙》；再然后全球卖了13亿人民币左右的总票房。这么典型和特异的市场样板，为什么我们不能给与足够重视呢？

这个倡导从身边例子，总结讲故事经验的动议，招致不明不白的质疑，所以说讨论问题要回答基本观点的差异，而不是半截子插一杠子。最近在微博上经常遇到这种怪事，就是被你屏蔽掉的人，也会半截子杀出来，吓你一跳。而他们说的，和你的论点又毫无关系。我觉得文明参与讨论问题的时候，要把问题定位准确一些。

我们的市场发展10几年时间了，最早成立的一些电影公司，如今都成了上市公司，老板们都成了大佬。可你经常会听到千奇百怪的、自相矛盾的对电影故事和电影市场标准的看法。最典型的看法就是，做电影不能光看票房；票房高不一定是好电影；很多电影情怀非常高远，艺术造诣非常高，这样的电影才是良心之作，票房不好没关系。

可问题是，我们这样看、这样说，观众造吗？投资人造吗？观众同意吗？投资人同意吗？

对电影市场和电影质量的看法，也要定位准确，不要精神分裂。观众不同意，你把产品卖给谁？投资人不认可，你拿什么来做电影？

做电影当然需要人文情怀，但人文情怀必须是通过让观众喜欢的、大众化的故事来实现。人文情怀绝不是反市场的理由和推脱市场责任的挡箭牌。

工业产品首先要对消费者有用、让他们感到好用，都是以最大销售量作为设计和生产的唯一目标的。艺术工业产品也不能摆脱这一基本规律。

站着，绝对是对的，但你要站着把钱挣了。站着，把钱赔了，就不是个事。除非您自己出钱来做这部电影，否则就不要怀疑一种普遍的工业和商业的法则。

纵观奥斯卡获奖电影和国产最优秀的电影，都做到了站着把钱挣了的至高境界。至于说，个人对某一部卖座电影的情怀看不顺眼，你可以选择不看，但轻易质疑观众的分辨能力，毫不理会别人成功的经验，老是抱着“我要做中国最棒的电影、最牛逼的电影、最具有创新性的电影、最震撼的电影”，结果一次又一次地站着把钱赔了，您的艺术生涯基本就告吹了。

之所以呼吁重视《英雄》的经验，就是要就近学习如何站着做最严肃的好电影，就是要让大家通过总结相信，那些人类上万年传承、几千年不断锤炼、在现代获得飞跃发展的讲故事的一些最重要的原则，例如如何建立故事的冲突压力结构，如何使用类型元素吸引观众兴趣，如何根据故事题材和素材灵活准确找到最适合的故事基本表达结构等等。

我们在这篇文章的结束部分，来分析一下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名单》。这是一部经典的故事讲述方法教材。

以下是我个人故事课程里对这部影片的一些分析，拿出来做个讨论的砖头，供大家思考。

 

《辛德勒名单》是根据真实历史事件改编，在创作者收集了大量的素材，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发酵，对影片主题有了一个清楚和强烈的认识之后，才开始布局谋篇——动笔之前一项最重要的整体谋划工作。

思路大致是这样的：

首先，介绍背景。

其次，介绍辛德勒。辛德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必须用一定的篇幅来加以说明，他既是纳粹分子——当时政治狂热氛围里面，每一个德国人都可能如此；但同时他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在种族政策里面看到了商机。

然后怎么把辛德勒风生水起的生意搅乱，让他深陷矛盾。这就是第一幕内容。缘起和矛盾深化，不可自拔。并且把他逐步带进一个想要赚钱，却不得安稳，矛盾重重的境地。设计老人之死，为影片第一道重要鸿沟的撕开制造了巧妙开端。由没有预料到法西斯种族主义对抗力如此强大，到吃尽苦头，费尽周折，把辛德勒心态打入低谷，形成矛盾——想要寻找一条中间道路很难，为此深深矛盾与踌躇。

克拉科夫大屠城事件，是促成辛德勒信心转变的重要章节，需要比较长的篇幅。这就是第二幕促成辛德勒重要内心转变的强大刺激力量，特别是那个红衣女孩。应该如何让辛德勒看到这个惨绝人寰的屠城场面呢？这都是场景连接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对抗的升级和内心转变的形成，都成为场景序列需要考虑的内容。接着也许需要展示营救手腕，获得一个暂时平衡的结果。看似犹太人在这里得到了保护，辛德勒德生意得以继续，一个假结尾。

辛德勒的努力再次被对抗力打破，内心实现转变的辛德勒倾尽全部智慧和财力，产生了一个1200人的名单，按照名单进行主动营救。结果是犹太人得到保护，生意却走向衰落。坏事情还不仅如此，正当辛德勒沉浸于内心安宁时刻，苏联红军打垮了德国人，战争结束了，辛德勒却从另一个方向跌进新的最低谷——不得不作为战犯逃亡。就此高潮产生——来自被保护的犹太人的信任和感激，令人难以置信！辛德勒此时内心活动，在全剧情节衬托之下，产生了最强烈的移情活动！这就是第三幕场景规划。

回过头可以考虑，三幕结构之外，还需要一个片头和片尾：于是片头就使用了一个被救犹太家庭纪念仪式，蜡烛被点燃，虔诚的祈祷，蜡烛被点燃，熄灭后的余烟，与黑白色彩的故事主体部分在形象上找一个接点，导入故事讲述。在结尾处，强化高潮，设计了一个“辛德勒的犹太人”若干年以后在墓地的纪念仪式，与片头相呼应。还要设计一个不同之处，必须和巩固高潮余韵的目的相契合：摆石头——足以区别于任何一个已有的墓地纪念场面！

在上述过程里，一个层面是外部层面，根据故事材料与主题表达之间需要，搭建起故事的外部结构框架，规划三幕内容，片头片尾等，使之看起来是一座材质独特的、支撑坚固的、各部分材料搭配合理的、外形饱满的、色彩丰富的美丽建筑。这里面包含着材料的剪裁与取舍。

其次，仔细研究主题表达的需要，有几种可能性？哪一种可能性的表达力度最大？显然，客观描述历史上的“有缺点”的辛德勒是就会被放在冲突开始之前，使用三幕结构来展开这个故事。

 

然后我们看看关于影片“诱发事件”的分析：

 

拆解场景

小片

回顾上两个场景：

场景1：辛德勒在工厂自己办公室里吃早餐，春风得意。厂长告诉他：有一位老工人要对他表达感激之情，引起辛德勒兴趣。辛德勒漫不经心看着窗外。老人走进来——他是独臂。

老人：感谢您给了我工作——满怀真诚。

辛德勒：不客气，我相信你一定表现突出——一般客套

老人：那帮纳粹差点杀了我，幸好我是你这里重要的技工——你的工厂救了我这样的残疾工人，你很了不起，很有办法，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

辛德勒：那真是太好了——还是一般客套

接下来老人感激的话语已经令辛德勒感到了厌烦，当老人在准备离开时再次向他表达谢意，他的头朝着窗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情绪转负。

场景2：外景。辛德勒准备上车离开工厂。

辛德勒为此生气了。与场长接下来的对话，显然表达了他的不满，

辛德勒：“你没注意到他是个残疾人？他是哪门子重要技工？”

史登：“很重要，的确很重要！”

拆解场景3（诱发事件）：

节拍束1：外景。第二天早上，辛德勒工厂的工人结队去上班，情绪是快乐的。路遇德国人临时抓差扫雪。情况突变。

节拍束2：主管军官办公室。辛德勒以加快工作进度为由，要求放人。

军官：你必须明白，奥斯卡，他们（犹太人）并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对所有军官来说，你的工厂进度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强迫这些犹太人扫雪，对这个国家更重要。——假装正经，敲诈

辛德勒望着窗外的工人们。

节拍束3：外景。两个军官把独臂老人带出扫雪者行列。

老人：我是重要技工

军官：重要？呵呵

老人：我为奥斯卡辛德勒工作——抓救命稻草

军官：一个独臂的犹太人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嬉笑，满不在乎，对“辛德勒德工人”不以为然，不当回事

节拍束4：室内。

辛德勒有些着急：我整整失去一天的生产量，罗夫——焦急，但似乎并不是单纯为了钱。

再次看窗外

节拍束5：犹太人低头铲雪

一个妇女对孩子：别抬头看，快铲雪——害怕惹祸上身

远端，老人跪在墙边，军官冲着他的头从后面开枪“啪！”老人倒地。

节拍束6：室内。

辛德勒重新坐回椅子上：我失去了一个工人，有理由要求赔偿

主管军官：你可以向经济部门申请

奥斯卡：会有效果吗？

军官：当然不会

过了一会儿，军官：有一位纳粹经济学家说，利用犹太人为劳动力振兴国家经济，是一种背叛（其间插入独臂老人惨状特写）

辛德勒在听，实际上在思考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问题没解决，从开始的满不在乎到遇到棘手问题，由正倒负）

接下来的场景4是：进一步行动（再一次由正到负）

节拍束1：辛德勒向另一位军官投诉

（请注意，虽然辛德勒此时还把独臂老人遇害看作个别事件，可是他已经做出下意识营救动作——看到老人被带出扫雪人行列，急忙从窗边走开，对第一个军官发火：我失去了一整天的生产量，罗夫！意识中是不想耽误挣钱，潜意识中是不想看见老人被枪杀。还是这一潜文本延续，所以他才会进一步找门路，来解决这个问题。上一个场景，鸿沟已经撕开了一个角，他必须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继续争取对自己有利，别无选择了。）

军官：独臂技术工人，奥斯卡？

辛德勒：是的，十分重要，它负责制作金属模具。

军官示意辛德勒继续喝酒

辛德勒：十分重要！（意识层面和精神深处/良心发出的呼喊）

节拍束2：辛德勒与情人在设在工厂的卧室亲热，有人敲门告诉他，他的主管史登被抓起来了。辛德勒德鸢梦被打破，必须起身处理问题。

（结尾价值为负：本想通过申诉解决的问题升级，不仅没好转，而且恶化了——管理人被带走，工人也被抓走，激起辛德勒德愤怒，他还要进一步采取行动。）

怎么样，有点感觉吗？是不是经典的一来一回的强烈戏剧冲突把场景的每一个缝隙都填满了？是不是主人公的主动选择，给自身的命运带来了变化？是不是故事的同一性，成为场景结构的连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