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韩剧《面包王金卓球》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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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王金卓求》是韩国KBS2TV2010年度热播电视剧,竟然创造了50%的收视率,令人匪夷所思。
好戏就是好戏。好戏的特点,就是令你在最短时间里被吸引,对你施以魔法,把你牢牢锁定在银屏前,恨不得马上知道它的结局。过去,我曾经武断认为,就中国情况而言,电视剧最好在30集以内,避免庸长拖沓耗尽观众热情。通过看《面包大王》我才猛然意识到,戏不在长短,好戏不怕长。浙江卫视引进的这部热播剧,我看到前12集就等不及了,辗转从网上找来全集,花费了整整一个周末,一口气看完全部46集。
其实好戏没什么神秘的。好戏必定是具备了之所以好看的全部要素。这些年,我们一直对韩剧泛滥颇有微词,认为韩剧层次低,剧情狗血,只是满足了一些圈外青年观众和大爷大妈的“肥皂剧”瘾,认为韩剧离圈子里经常津津乐道的“艺术追求”相去甚远。这个思想的误区贻害不浅。
事实是最好的回答。早在2006年,我就曾经写文章呼吁重视韩剧成功的经验。韩剧在我们一片“庸俗”的嘘声中,不断走向国际市场,甚至用“伪中国文化”征服了中国观众,例如《大长今》里的饮食文化和中医药文化。而我们则在“高雅”的追求中,把自己封锁在狭小自我空间,频频试图输出影视文化而频频受挫。
《面包王金卓求》让我再次相信,第一,剧本生产是影视工业的关键和基础环节。韩国影视明白这个道理,在韩国,编剧地位和导演演员是一样的,不仅全行业重视追求好剧本,而且编剧作用渗透到了制作过程。然而,“好剧本才是硬道理”,这个理念,至今在我们的影视产业里,并没有得到确立。第二,标准决定定胜负。我们的影视生产有标准吗?什么是好剧本?好剧本应该具备哪些要素?你说我们完全没有标准,那不客观;你说我们的标准不清晰,不全面,不系统,这是事实。韩国电视剧近些年获得发展,首先取决于与国际影视生产接轨的全新编剧理念的确立,是标准明确和执行严格的结果。一部戏,首先要看它是否具备完整的冲突压力系统,看它的围绕主人公命运而产生的价值冲突是否密集,是否填满这部戏每一个细小空间。其次要看这部戏会不会引发观众最广泛的情感活动,会不会对剧中人物产生“像我”的感觉,会不会激发观众的审美移情活动,从而和剧中人物一起,经历喜怒哀乐,产生强烈的感动。再者,就是要看这部戏从影视角度究竟给了我们什么样的新奇之处,例如题材挖掘角度是否新颖、某一领域的知识和人生经验角度是否会令我们拍案惊奇、人物个性是否给人全新感受等等,甚至包括了技术处理环节是否令人耳目一新。显然,韩剧在这三个主要原理上,都比我们做的要好。
影视中的戏剧冲突,不能以涉及层面的深浅来论成败。
韩剧一般都会停留在典型的个人冲突层面,即典型的肥皂剧特征。这也是我们的某些圈内专家学者看不起韩剧的原因之一吧。他们认为韩剧只不过是个人之间的没完没了的爱恨情仇,永远是富家子弟与穷人家孩子之间没完没了的纠结,永远是脑残般的斗智斗勇或者是小情趣小感觉的挥发。哪里比得上我们的影视作品,有那么辉煌的深厚的背景,有那么强的社会冲突,有那么崇高和伟大的主题揭示?
这一看法,不是全无道理。但是深入考察,却发现韩剧的特点也好、缺点也好,恰恰是韩国影视工业更加国际化的重要原因。矛盾冲突层面的单一,让韩国影视的剧本生产更加重视方法论。
让我们以《面包王金卓求》为例,分析韩国影视工业剧本标准的一些突出特点:
第一, 以贫富落差来构建影视冲突的基本平台。
一部电视剧,令其具有国际化特点的办法,有时候不是不断地做加法,而是不断地做减法。一部戏,在我们看起来,具有深刻的本民族历史内涵,深入到了民族历史文化的层面,涉及波澜壮阔的民族独立斗争史,涉及广袤深邃的社会生活内容,对本民族来说,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却给影视工业走出国门无形中制造了障碍。我们这一代人,常常感叹,我们的一生经历了深刻的社会变革,从清末帝制没落,到遭遇外族入侵,再到人民的政治选择,以为我们的故事题材是最丰富的。可是,我们的经历对于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人民来说,如同我们自己看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一样,人家水深火热的不行不行了,我们却如同雾里看花,隔岸观火,不明就里。影视故事的核心,是你必须能看懂它,读懂它,理解它,被它感动。走不出国门,是因为我们的产品背景太复杂了,阻碍了别人的理解。
贫富落差,是世界语言。发达国家的人懂,贫困地区的人也懂。
看《面包王金卓求》,就是一个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励志故事。金卓求是一个偏僻农村里的穷孩子,可是也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他在父亲的影响下,立志成为一个面包大王。这个穷小子追求成功的故事,就成为了一个看似简单,其实却人人都会感兴趣,都能看懂的好故事。
第二, 以善恶冲突来构建影视冲突的灵魂。
不要把影视冲突过分理想化和高雅化,不要把影视作品搞成红楼梦那样的阳春白雪的奢侈品。红楼梦一辈子没几个人能搞懂,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红楼梦的艺术高度只存在于文人学者虚构的艺术感觉里。诚如鲁迅所说,要焦大去爱林妹妹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而作为普通人的我们始终也不会搞懂,为什么贾宝玉和林妹妹有那么好的生活那么好的家世背景却偏偏要“做贱”自己,就像我们在没有经历西方富裕生活的“苦闷”而始终不能理解现代派一样。
而故事是人生设备,故事从最初诞生那一刻就决定,它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多数人籍以探讨人生意义的大众化娱乐产品,必须满足大多数人的娱乐消费需求。
善恶冲突,永远是最有效的世界语言。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不存在绝对的正义和善良,人性永远是被封存于善恶交织的中间地带。一个国家,无论标榜自己多么民主,多么正义和公平,也会言不由衷干着一些损人利己的勾当,永远也不会光明正大对待每一件国际事务。然而,人性虽然善恶交织,而人类对于善的追求却永远不会停止。越是缺少,就越是珍贵。人类的善,在很多关键历史时刻被证明,终究可以抑制和战胜人类的恶。
《面包王金卓求》,就是一部表现善恶斗争的戏。恶的势力就像童话里面的巫婆一样无处在,给金卓求的人生带来不良影响。而金卓求这个没有文化的孩子,却成为一个善的中心和善的化身,在很多不可想象的境遇里,金卓求就是依靠这个强大的欲望核心,战胜了环境,赢得了胜利。虽然,这部戏的后半部分在我们看来,这种善已经被放大到了说教程度,但是由于良心的认可,我们还是接受了某种不足和失误,在整体上对这部戏产生强烈认同。
第三, 以行业知识来补充影视惊奇。
反思我们的行业剧,总是想学会这一招,利用知识惊奇来融入作者的人生态度,来吸引和抓住观众。然而,做得好的的确不多。《潜伏》和《暗算》是做得最好的两部连续剧了。而看看韩剧和美剧,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例如《大长今》里饮食文化让中国的厨师们都会汗颜;例如医药文化堪比正规医师。还有《生活大爆炸》里几个科学青年有意思的知识结构,和剧情需要、人物塑造融合成为了一体,以至于你把这些知识部分的新奇拿掉,整部戏就会轰然倒塌。
《面包王金卓求》,把做出“最幸福的面包”当做金卓求全部的人生追求来处理,每一个技术细节都充满着人生意义,与人生哲理和人物命运息息相关,这部戏里面关于做面包的一切都充分参与进了戏剧冲突和观众的审美活动,成为一个巨大的卖相和看点。
第四, 以密集的戏剧冲突来维持对观众的吸引力。
我有一个观点,看一部戏好坏,有两条标准。一条是看一两集是否吸引人,也就是说,开头好不好,抓得住抓不住你。你说,我写的戏开头也许不吸引人,越到后面越好,那不行。因为现代影视传媒是卫星平台,开放式的,节目很多,频道很多。开头不好,马上换台。没好戏,就看“中国好声音”去了,谁有工夫等你迟来的精彩?所以说,对一部连续剧来说,必须是“凤头”,必须好看。另一条就是看一部戏是否好看,要仔细数一数冲突密度,看密度大小。密度大,一个冲突紧接着下一个冲突,互为因果,连锁引发,而且与主人公命运紧紧相连,那么无疑,这部戏是好戏。而冲突线索不明显,仅仅在展示某种生活状态,冲突稀疏,充满着无效场景,那么这部戏就不会是好戏。当然,冲突密度不是一切。我们的某些编剧群生产的脱离人物性格和主题发现的“撞车”、“跳楼”、为家产争夺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这些狗血“冲突”则不在此列。
冲突密度好的,在一集电视剧里们可以达到10几场戏,犹如海涛,一浪接着一浪,能不好看吗?
《面包王金卓求》就是如此,一个冲突孕育着另一个冲突,次第展开,犹如花朵绽放,令人目不暇接。除了必要的过场交代,几乎没有一处是多余的废笔。
第五, 使用恰当的巧合编织复杂的人物关系。
我们比较重视生活积累,这是很好很严肃的创作态度。但是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来限制创作灵感,就会得不偿失。我们的很多编剧,一辈子也不会意识到,影视产品永远不会是生活的“模仿”,永远是作家刻意创造出来的想象力的结晶。我们常常会纠结于我到底有多少人生积累,才会写出令人感动的人生故事。搞错了,不是这样的。故事是“编”造出来的,不是模仿出来的。就好像过去文人们纠结的命题,要写妓女,难道一定要去嫖娼?
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穷尽世界上所有发生的事情。反过来说,这就给我们的想象力创造了无限的可能:任何事情,在今天这个知识大爆炸,信息化普及的时代,都可能发生!
我们不敢过于大胆使用巧合,害怕因此招致口水。无巧不成书。离开巧合,离开正确的生活想象力,影视故事就不可能被编织出来。写自身经历的作家,100个人有100个会失败;靠想象力“编”造故事的人,100个人可能有90个会失败,而另外10个则会大放异彩。
韩剧的人物关系是复杂的,人物关系的平台,一般都要靠巧合来维系。无疑,他们更大胆一些。复杂的人物关系设置,为简单冲突类型故事营造了多种可能性,给剧情发展带来广阔空间。
我们在《面包王金卓求》里面,看到了更多的“恰巧”。卓求的母亲,恰巧是面包大王家里的帮佣。老夫人想要儿子,恰巧卓求母亲就为面包大王生了一个儿子。八峰面包店创始人,恰巧是面包大王的师傅,恰巧遇到了出走寻找妈妈的小卓求;12年后,金卓求恰巧来八峰面包店寻找“风车刺青杀手”,进入了八峰面包店。面包大王身边最信任的韩室长,恰巧和面包大王的夫人产生奸情,生下具马俊;具马俊又恰巧为了学习峰面包来到八峰店。夫人奸情恰巧被老夫人发现,夫人恰巧是害死老夫人的凶手;而马俊恰巧看见了这一切。尹幼京和金卓求、具马俊恰巧儿时就是相识,幼京又恰巧成为夫人的死对头和具马俊成婚。卓求妈妈恰巧没有死,恰巧成为一个有钱人向具家展开复仇。
想想看,仅凭这些人物关系,就可以围绕金卓求的人生追求,演化出多少丰富冲突?然而关键是,在这个故事里面,这些看起来过多的恰巧,虽然可以引发质疑,但却没有硬伤,也就是说,在某种情况下,它们是可能发生的。
第六, 重视伏笔、悬疑,营造一波三折的剧情。
我们的故事太实在,不善于埋下伏笔,制造悬疑。其实,在我们的相声艺术和评书艺术里面,有很好的传统,只不过是我们不善于学习利用罢了。
《面包王金卓求》,十分善于伏笔揭晓运用,善于制造悬疑效果。一条手链,一个风车刺青,两枚玉戒指都可以加以灵活运用,进行贯穿和制造间离,倍有趣味。
想想关于电视剧娱乐性的争论,娱乐性本身没有原罪,犯错的还是技术不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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