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英勇赴死的高潮,鱼死网破的高潮都是摆在明面,比较容易感受的那种高潮。从激励事件埋下种子,一直不停歇地冲突着矛盾着生长着。直到不得已面对两难做出最后选择,高潮紧随而来,这样的高潮比较容易识别。这种危机高潮模式朝着一个观众能够预料的方向,一直不出错地发展出一个必然高潮。
还有一种危机高潮模式,是用观众意想不到的转折模式实现的,在观众“预料之中”把高潮设计在了观众的预料之外,这是编剧在研究了所有高潮可能出现的模式之后,做出了一个漂亮的“高难度”动作,让故事的结局华丽转身。通常拥有这种根据故事讲述需要、创造“别样高潮”技能的编剧,会使作品的意义在原有基础之上再上一个台阶,会激发观众更强烈的情感活动,是一种通过“假象”和“阳谋”而实现高潮的最高境界。
@3-38《潜伏》高潮:
姜伟让主人公余则成在最后一集处于这样一个看上去很明白的境地:他出色完成了潜伏任务,获得了解放军急需的敌方城防计划,也挫败了敌人最后一次的图谋——巧妙得到了敌特潜伏名单。这时,在收音机里传来“母亲”的呼叫:孩子,回来吧!而正当他带着潜伏名单和自己和翠屏积攒下来的党费(金条)准备离开的时候,站长却把他秘密接到了机场——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台湾(站长对他的器重)。
本来,按照观众的想象,余则成的任务完成了,应该去和先期踏上归途的翠屏会合,一起奔赴阳光明媚的解放区。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鞭炮声中和翠屏一起回来接收这座城市,也开始他们的幸福生活。这样可能会使故事没有经过危机和高潮直接走向结局。怎么办呢?
于是观众可以自作聪明进行高潮设计:可能余则成已经受到站长怀疑,在出逃的一刻遭遇最大冲突,打死站长,自己也英勇牺牲。翠屏满怀期待,却被告知余则成已经在胜利来临的最后一刻献出生命,翠屏悲痛不已。这个“高潮设计”中主人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慷慨赴死。
还有一种设计就是因翠屏的再次出现,余则成遭遇危险,为保护翠屏而牺牲。这是一个两难选择,保护他人,还是保全自己?
固然以上两种危机高潮设计可以收获移情作用。对主题也有呼应,但是在主人公性格塑造和题材之间仔细衡量思忖,还是有着某种莫名遗憾和不足。
于是,编剧做出了第三种选择:让主人公面临三难的选择:第一难,不能选择逃走之难,鱼死网破,自己可能寡不敌众,情报传递不出去。第二难,团聚之难,与翠屏由对立到萌生感情,关键时刻相见却不能相认,一是怕两人都遭遇怀疑,都走不出去;二是希望翠屏完成最后的情报传递工作。第三难,结束潜伏迎接解放还是继续潜伏迎接新挑战之难。
余则成的选择巧妙解决了三重的两难:1、不暴露,确保情报传递;2、不相认——巧妙以眼神和模仿母鸡动作制止翠屏犯错和让翠屏领会情报放在哪里(以长期相濡以沫的了解作为基础);3、不放弃,选择最高利益,价值最大化,继续潜伏!于是我们看到了余则成和翠屏在机场离别的一场高潮戏。
这样一个危机高潮模式不能不令人拍案叫绝!实现了故事意义的最大化,实现了移情活动最高点!这个选择与人物的性格和心智特点及其吻合,可以说是不二之选和最佳之选。
还有一种罕见的特殊高潮模式设计,就是让高潮动作紧接着激励事件之后,把整部影片变成一个拉长了的高潮。詹姆斯邦德故事模式让我们联想到了一些早期武侠片的模式——一个激励事件之后,主人公只好迎接一次次功夫较量,虽然在物理强度和功夫精深程度有所变化,但是所有的较量都可以看作是对激励事件做出的统一回应。主人公一般都会安然无恙。这样说,《西游记》在激励事件——因大闹天宫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被唐僧解救,观音点化,走上取经之路——之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除妖降魔的事件。到达西天以后的得道成仙,不过是一个结局。
刘德华在最近又创造出一个新鲜例证——激励事件以后,可以把高潮贯穿全部情节(《桃姐》)。
《桃姐》有激励事件吗?绝对有,那就是桃姐中风事件。然而,这个中风事件以后,影片随即就进入了流水一般漫长的整体化高潮——主人公与桃姐之间有趣的互动和主人公对桃姐的不离不弃。奇怪的是,这种离经叛道式的高潮设计,一点也不影响影片的移情作用和意义的传达。刘德华对桃姐的呵护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观念,是一种人类共有的知恩图报美德的表现,你小时候把我背在背上百般照顾,你老了我就要百般照顾你,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就是这么简单——照顾本身就可以产生快乐。影片在人们深陷精神与物质纠结的时代,用最简单的生动,解开人们的疑惑,这就是影片最大的意义。
《寻枪》的激励事件事马山丢枪,充满悬疑和紧张的找枪破案过程,就成为一个单幕结构,在影片结尾处达到了高潮,马山在生命最后一刻,把自己和罪犯铐在一起,并且灵魂出窍,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大笑。
移动高潮位置,对作者来说不是简单化处理,而是为自己的创作设计了一个高难动作。离经叛道,脱离正常的激励事件之后的一系列经典冲突、直到一个危机点出现营造出高潮的经典设计轨道。之所以能够成立,值得分析之处,有以下五种情况。也就是说,以下五条理由可以帮助紧随激励事件之后展开的危机高潮模式,不会导致影片失败,另辟蹊径:
(1)
避免回报递减定律发生作用。在看似有规律的剧情中寻求变化、寻求惊奇:007系列电影每一部新片,都会有女性角色关系的变化和动作类型难度的区别,并且靠剧情不断变化吸引人。《西游记》也是如此,每一次降妖除魔都会有新问题新特点,伴随妖魔外形、法力、心智、诉求(吃肉还是成亲)、归属关系(法力强大一般都来自众神身边)等变化。这是一个以变化应不变的故事,所以一直能在某种程度上吸引人。
(2)
引发危机——高潮的欲望原因,被仔细编织在情节下面,形成了一个隐蔽的、但是却很强大的支撑。在《桃姐》中,我们一直都在好奇,为什么一个大牌制片人,一个成功人士,一个富有的人会对一个普通的老保姆这么好。其实影片一直在回答这个问题,只要你留心了。桃姐是一个在刘德华家照顾了四代人的老保姆,可以说是伴随和见证了刘德华家族从普通人家走向大富之家的整个过程。她一生选择为这个家庭服务,自己没有结婚,把主人家的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主仆关系。在第四代人里面,她对刘德华特别好,从小背在身后,长大以后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刘德华的父母姐妹都移民在外。就连刘德华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也都和桃姐建立起很亲近的关系。刘德华和桃姐之间,更是存在一种亲切轻松幽默的互动方式——两个人彼此都欣慰和享受这种互动。桃姐和刘德华,不是母子,超越母子。在老人院生活里,刘德华清楚目睹了正反两方面例子:正面——桃姐一如既往善良和宽容(明知某叔借钱去找洗头女却不点破);反面:那些薄情子女造成的老人的孤独。正因为如此,影片的结尾,才能带来类似高潮的情感效应——某叔献上一束小花,影片的意义也更加强烈。从支撑结构的方式上对比,经典的危机高潮设计好比盖楼,需要持续积累到某个高度,以便看到更好的风景。而与激励事件紧随的危机高潮模式,则是往一块干海绵里注水,满了就会溢出。殊途同归吧。不过显然后者更难,更需要令人感动的生活细节的看似不经意间积累起来的真情实感。
(3)
避免狗血和穿帮——水一般真实的生活细节的流动。需要对一个包含了故事意义的生活形态作深入体验和研究,保证细节真实,流动自然,一如《桃姐》,一如中国内地影片《人到中年》。结合电视剧创作谈一点看法。年代剧相对好写,年代剧本身包含了主人公与不同层面的客观现实之间展开欲望追求,容易围绕主人公构建一个又一个生活考验,形成经典的危机高潮模式。生活剧和情感剧不好写,因为生活剧和情感剧有可能沿着主人公内心追求展开经典设计,也可能在激励事件以后,就导入了一种生活形态的自然展示,就进入了危机高潮模式,一直到电视剧结束。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中国式肥皂剧,家长里短,没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没有那种两难的选择,例如婚姻关系,好人走入争夺财产误区,情感的流动,日子的流逝。所以生活剧、情感戏对冲突设计的真实性和生活细节的代表性提出更高要求,一旦假了,一旦跑偏,就会遭遇吐槽,就会穿帮。日剧和韩剧在这方面的长处比较突出,经验值得重视。例如《冷暖人间》、《人鱼小姐》、《阿信》等,都很长,都很吸引人。肥皂剧需要用浓厚的生活体验填满观众反观自身的情感体验需求,来代替经典的危机高潮模式,需要在生活意义上有全新的价值发现,要有紧贴时代的新鲜感。我们在这方面做得好的电视剧有《金婚》、《你是我爱人》、《奋斗》、《男人帮》、《媳妇的美好时代》、《家的N次方》等。不好的例如《家产》、《夏家三千金》、《媳妇是怎样炼成的》等。
(4)
科技知识和专业知识的魅力。欧美电视剧最生动的例子是《生活大爆炸》,几个关系亲密的高智商人才住在一起,智商很高情商很低,形成了落差,所以产生很多笑料。鸿沟裂开以后,就进入了危机高潮模式。其中吸引观众的是他们那些天马行空的关于科学的想象与处理生活细节匪夷所思的方式的绝妙碰撞。@3-39《暗算》实际上包含了三个故事,前两个故事都是在激励事件之后就展开了危机高潮模式。例如,瞎子阿炳故事,在安同志受命寻找阿炳那双能够听风的耳朵这一激励事件之后,就直接进入了危机高潮模式,阿炳的死由偶然事件引发,具有反思意义,但不是主人公面临两难抉择。主人公依旧是安同志,阿炳的命运一直在安同志注视之下,安同志也没有面临两难。所以整个故事虽然有冲突设计,但是并不指向阿炳的死亡。整个情节,例如训练阿炳,成功破获敌台,阿炳意外之死才是一个完整的危机高潮模式。而其中阿炳的异能和剧中涉及的侦听专业知识以及对阿炳意外之死的移情作用,才是支撑整个故事的精华所在。如果没有异能与专业知识的支撑,这个故事就会垮掉。第二个故事与第一个故事异曲同工,只不过在黄依依这个人物身上加上有某些哀婉的色彩,让这种色彩与时代背景发生对立,获得移情与反思。而主要的支撑结构,依然在密码奇才、密码知识以及黄依依的爱情追求、遭遇上。第三个故事则采取了典型的压力结构以及危机高潮经典的爆发模式,钱之江之优雅有如辛德勒,而信仰的主动性则高于辛德勒,“佛珠剖腹”传递情报则把故事推向了高潮,而密码神秘的色彩,在这个故事里也没有完全消退。第三段故事里的经典设计让高潮发挥了威力,收获了泪水,感动了审查人员,让这部电视剧起死回生。由此,启发不少创作者羡慕,关于密码和隐秘战线题材流行一时。据我分析,创作者(改编者)自身未必对此有深入了解与自觉,所以创作行为不可持续。(杨健没有新作,柳云龙执导《血色迷雾》把故事人为抻长到42集,仅靠悬疑神秘吸引观众,结果铩羽而归。)
(5)
反观自身获得心灵成长。在情景喜剧创作里面,我感觉这是一个比较关键的点,脱离这个点,嬉笑怒骂就显得没有根基。《我爱我家》,包袱笑料提供的是笑声,而家庭的温馨感和故事意义,则体现在人物动机的真实、真诚和不自知的有缺点的、不完美的行动方式上。观众爱这些人物的同时,也反观到自身弱点,有所反思。风靡一时的美国电视剧《老友记》(又名《六人行》),也是把冲突模式建立在内心成长基础之上,从瑞秋逃婚撕开裂口,罗斯离婚再撕开裂口,之后就是这六个死党谈天说地,与周围的人“爱恨情仇,”没完没了的纠结。然而,就是这些纠结制造了观众笑声,让他们在这六个人身上不同程度看到自己,获得关于成长的意义。这部戏分为10季,拍摄了10年,观众伴随人物一起成长。《武林外传》则采用心理反穿越方式,反讽武林,让观众喜欢其中没有距离感年龄相仿的人物,同欢笑,共成长。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