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之心语(散文)|搬家记(选读)
(2019-02-27 09:5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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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第三次搬家之后不到一月时间,百户楼便被夷为平地。它带着我的青葱岁月和许多血肉丰满的记忆,永远的被埋葬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下。第三次,我搬的实际不是家,准确的说只是为一些旧物租赁了一个安放的房子而已。家园已毁,此生已无家可归。我租的这套房子是油田的一个小区,环境优雅,周围花草树木葱葱郁郁。我在此居住了将近两年时间,几乎不认识一个人,也从未一次有过家的感觉。倒是那些花草树木甚是合我心意。春风刚到,迎春花就已迫不及待地俏立枝头,接着是贴梗海棠,它们穿红披绿热烈抵达,接着是桃花杏花灼灼其华,接着是白玉兰,大朵大朵地堆砌放肆,还有红叶李,锦缎花,它们是我在这个不是家的地方度过了安静而丰富的两年,让我真真正正倾心于每一个值得敬仰的生灵,每一棵值得爱恋的人间草木。
如果说我在这个租赁的房子里还拥有过尘世的一刹那芳华,我想那是来自于一个孩子和她的一条小狗。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我在阳台上读书听音乐,无意间低头,就看到了楼下广场上的一个景致:老槐树上霞光万丈,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和一身咖色卷毛的狗在奔跑,孩子快,小狗也快,孩子猫腰喘气,小狗便抬头吐舌头,然后她们便亲密的握手,拥抱。那真是一只神奇的小狗,它竟能双足站立,给小女孩做鬼脸状。我一下子被这个场景吸引,扔下书,跑下楼,我想和这两个可爱的精灵一起戏耍,我想将这两个小精灵留存在我的相机和我的文字里。阳光像牛奶一样波洒在我们身上,草坪上的蒲公英提着裙子跑,孩子和小狗追着我跑,整个世界都在春光中奔跑了起来。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呵斥声,让我们的笑声凝固。回头,是一个黑沉着脸的女子站在身后,是小女孩的母亲。她拽着小女孩的胳膊,小女孩拽着卷毛狗,她们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我的视线。阳光下一下子少了两个精灵,一些尘土不再踩起,一些花草因此寂寞。对整个春天来说,这算多大的损失呢。我想我是对不住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卷毛狗的,她们的生活、她们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和陌生人疏离的,而我的出现却给了她们一个意外,并且又无情的粉碎了这个意外。
第四次搬家,和前三次有所不同的是我搬的是新居。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新居,也就是说我彻底的拥有和占有了这套新居,从此我将是它的主人。为此,我债台高筑,筋疲力尽,但处在满屋崭新的光华之中,我竟然产生了满满的知足感,以致于一度忽视了它的存在带给我的精神压力和伤害。但我知道,这套新居,它还只是我名义上的家,因为我对它还不是完全熟悉,晚上起夜还要开着灯,它和我之间还没有完完整整的生活联系,尽管我想用一日三餐的烟火来熏染它,使它尽快的从钢筋水泥的冰冷中,步入到柔软温暖的红尘之中,可我和它之间终究还欠缺着时光的磨砺,我们一起经历的还实在太少太少了。
我更深切的知道,这个家还是灰尘的。我每天清扫了它们,第二天它们又来了。它们和我一样,在风中漂泊,过了多久的无根的日子?它们终于借着一场大风,从纱窗里,逮准了机会,钻进屋子,然后栖落。它们把我的家,也当成了它自己的家。它们不嫌简陋,不厌吵闹,平心静气地,住了下来。我知道它们将会一直住下来,我也没有理由赶走它们,虽然我花费了很大的一沓人民币才买下这房子,可是,在灰尘眼里,在拖鞋皮鞋洗衣机电视机……的眼里,人民币跟我这个人是一样,是陌生而无用的。它们都不认为,房子是我的。它们甚至认为,房子本来就是它们的。它们没有生命的概念,没有时间的观念,当然也没有先来与后到。在电视机眼里,也许,我也是灰尘,在灰尘眼里,也许,我又是电视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把它想象成什么,它就是什么。关键是你得爱它,你得舍得用你的时光和它相处,让你们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回忆四十年来的搬家历程,不知是反映了变动、不稳定,还是反映了改革和发展,虽然至始至终,我都是房奴,但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搬家是个体力活,即使有了全套服务的搬家公司,也还得花力气。尤其是书,看的书不多,但搬的书却死沉死沉的,打点起来活活要人命。还有就是旧物,扔又舍不得,不扔又白白占地方,白白地自我霉烂、自我死亡。其实理论上我完全懂得,家庭面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是否充斥着多余的什物。家里东西摆设的道理与写文章是一样的,精少为佳。应该在增购新物品的同时搞精简,这件事上是需要割舍的魄力的。
在我的新居里,有宽敞的卧室和高大的书柜,然我或躺或坐其间,想起的却是总是那些过去的年代、过去的家、过去的人事,它们就这样无影无踪地过去了,都一去不复返了。如《兰亭序》所言,俯仰之间,已成陈迹。
其实搬不搬家,时光都在不停地迁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