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镜象(小说)|李魁的问题(选读)
(2018-06-12 16: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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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魁琢磨,要不要给吴用打电话?
到单位电梯口,见王伟也在等电梯,李魁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决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文丽。
王伟似笑非笑地瞟了李魁一眼,便进了电梯。电梯里没几个人,王伟站李魁身后。
李魁感觉后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盯着盯着慢慢移向他的手,李魁迅速收起下垂的手臂,抱在肚皮上。
王伟是李魁的死对头,他俩资历阅历副科正科都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李魁工作老实本分,王伟脑子灵光会来事。
这年头,“老实本分”的含义已多元化,是褒是贬,就看领导怎么看你。
李魁听说,老杨给他透露组织马上要考察的那个下午,也把同样的话给王伟说了。李魁心里就不好受。
不好受归不好受,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比平时做得更好,相信老杨心里那座天平不会被人为倾斜。
这一点李魁对自己有信心。
一进办公室,葛娟急吼吼凑上来诡秘地说:“科长,老杨召你。快快的。”李魁一怔,立刻明白是批复件的事。
急了。都是昨晚折腾的,想好今天早早到单位来把没弄完的弄完,可昨晚失眠没起来。
桌子已被葛娟整理过,他胡乱地翻着。
葛娟说:“你是不找批复?我说怎么有两份还没……”说着,葛娟冲过来很快找出。
李魁说:“你先忙去吧。”说完拿出笔,紧紧地握住,笔尖还未触及纸面,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李魁咬着牙,浑身像笔尖一样在抖。他有些愤怒,想大吼一声,看看门口,又忍住了。
这时葛娟拎着水壶从洗手间回来,李魁已扔了笔坐椅子上自个儿生气。
李魁见葛娟进来,马上修复表情,笑道:“葛姐,来来来,帮个忙。”说着使劲甩甩右手。
葛娟盯了李魁几秒,忽然笑道:“是不昨晚文丽折腾的,手劲都没了?行啊你们……呵呵呵……”
李魁红了脸,笑笑,以示默认。
活儿呈老杨,老杨随意地翻阅着,微微笑道:“干工作就要像李魁这样!”李魁感激地笑笑。
这时,老杨一眼翻出留有葛娟笔迹的那两份批复。真该死!领导的眼睛确实是雪亮的。
李魁出门时还特意将那两份塞到最中间,没想老杨一把就抽着了。
老杨眼睛缩成一条细缝,认真望着,像在欣赏张芝的《冠军帖》。
李魁笑笑解释:“昨晚加班晚了,手抽劲了。最后两份是我口述葛娟帮的忙。”
老杨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先忙去吧!”
退出门,李魁心跳得格外慌,手的问题万万不能叫老杨知道。
中午下班,李魁想老文可能会打电话叫他过去吃饭,于是把车开得慢悠悠的,像只有气无力的蜗牛。
老文是李魁的岳父——当年李魁的直接领导。提起老文,李魁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不顺畅。
退休都快十年的人了,还总拿李魁当他的兵,吆来喝去,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
岳母也是,自老文把文丽许给李魁俩人恋爱开始,就没给过李魁一个好脸。
李魁一踏进文家,浑身的毛孔都不自在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了就钻进厨房,不是剥葱,就是掂勺。
总之只要手里头有活儿干,李魁便觉得舒坦自在。其实,老文看上李魁的就是这股踏实勤快劲儿。
每次李魁去文家,文丽总是不冷不热的,像只高傲的肥孔雀。
到现在,李魁一见电视上青年男女缠绵悱恻的恋爱镜头,就觉得自己白活了。
他还没觉出恋爱的味道,便像木偶样在别人摆布下,冷不丁一头砸进了婚姻的坟墓。
李魁为讨文丽欢心,工资全交,家务活全包,尤其做饭烧菜这种鼻孔里串油烟的活儿,更是不让文丽动。
文丽兴致来时也会夸李魁几句,李魁高兴得像打了鸡血,干劲十足。
李魁的烹饪技术噌噌噌见长,满汉全席不敢,但鸡鸭鱼肉弄一桌绝对不含糊;
相反文丽进了厨房,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知这不知那,站在厨房里不知所措。
李魁加班或出差,文丽吃住都在娘家。这次文丽回娘家,倒不为别的,就为同事老公荣升副处请客刺激了文丽。
文丽回家边捣手机边气呼呼地说:“你看看人家老公,科长才三年就升副处了,你呢?
十年了,我爸好歹还是个正处级,叫我这脸往哪儿搁?”李魁本来就憋着气,经文丽一激,嚷嚷了几句。
文丽不依不饶,说李魁没本事当官只会欺负她,甩下一句:“升不了副处,你就准备打光棍吧。”
直到进家门,手机也没响一声。李魁悻悻地进厨房,随便对付了一顿。
刷完锅,李魁望着刀架上锃亮的菜刀,突然想起葛娟的话,心生一计。
李魁上班,葛娟见李魁食指和中指拿白纱布包扎着,惊叫一声道:“科长啊,你可真是个好男人啊!羡慕死我了。”
说着伸出大拇指,然后又苦着脸叹道:“我老公要有你一半就谢天谢天了!”
李魁苦笑。
就这样,所有要李魁初核的批复件,堂而皇之改由李魁口述,葛娟代笔。
李魁知道这仅是缓兵之计,伤口迟早会愈合,老杨迟早会发现,纸里头终是包不住火的。
李魁觉得问题必须尽快解决,犹豫着还是给吴用打了电话,并交待他一定要保密。
李魁在吴用安排下,悄悄拜访骨科、神经内科等权威专家,并接受各种先进仪器设备的检查。最终吴用摇着头说:“你没病!”
“啥?没病。”李魁不相信吴用似的惊讶道,“没病那是啥问题?”
吴用说:“这就不好说了,要不你再去看看中医?”
李魁得空便往市区各中医诊所跑,偷偷摸摸像干啥见不得人的事。
按摩,针灸,拔火罐,能使的方子都使了,眼看伤口痊愈,李魁心急如焚。
半个月过去,李魁的手指却仍像罢工似的不听主人的话,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
为等这一天他拼死拼活头发掉得只剩一圈了,我容易吗我?他绝望地望着自己的手指,恨不得拿刀剁了。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李魁还是县里的小科员,每天早别人半小时上班,洒扫拖地擦桌子打开水。
还不忘把领导办公室也打理得窗明几净,得空把公用楼道也拖得油光发亮。
李魁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老文视线的。那时李魁正跟同事孙圆圆处对象,孙圆圆农家出身,做事低调,浑身透着纯朴。
李魁见了孙圆圆就觉得身体从内到外都安然舒畅。可老文每次下乡出差都点名带李魁,李魁受宠若惊,像待父亲般侍奉着。
家里灯泡坏了,煤气没了,老文都叫李魁帮忙,关系处得超出了上下级关系,更像忘年交。
后来有天老文把李魁叫办公室。等李魁出来时整个人像只霜打的茄子,神经都像错乱了,遇着同事打招呼,像没听见似的。
李魁见过文丽不多几面,中等个儿,最叫李魁忘不掉的是那张圆脸,像涂了石膏,白得有些瘆人。
每次李魁在文家看到的文丽像麻袋似的蹾在沙发里,抱着手机眉飞色舞。
偶尔也会腾出点眼睛的余光,瞥李魁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李魁几句话。
李魁心里不得劲,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咋都觉得她不是他想要的那盘菜。
李魁莫名地开始恼怒起来,上班也躲着老文,曾经融洽的关系似乎一下子降到冰点。
李魁每晚都是噩梦,梦里孙圆圆梨花带雨地喊着拽着他不放。
老文还未等李魁答复,又喊李魁去他办公室。李魁出来,眼里潮潮的,把老文的意思如实转达孙圆圆。
“李魁,我们都农村出来的,我懂,为了你的前途,我绝不能拖累你。”孙圆圆含着泪并没有哭出声来。
三个月后,李魁和文丽结婚。孙圆圆通过选拔考试进了省城。
一年后,李魁也通过选拔考试进到市里。
老王是新单位领导,李魁为奔个好前途,很快便历练成单位业务能手,遭了同事的羡慕嫉妒恨,也不气,照样该咋干还咋干。
一晃便是五年,李魁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啥事儿把握得入木三分,老王想挑出点毛病都难。
老王常腆着肚子拍着李魁肩膀说:小李啊,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有天李魁找老王汇报思想,旁敲侧击吐露了想进步的心声。
老王头点得鸡啄米似的,难为情地说自己快到终点站了,再撑一阵子,提拔的事他记着呢。
李魁还没撑到老王顺利到达终点,谁知半道上杀出个新政策:正县57周岁享受副厅待遇退职休养。
就这样老王被一刀切回家。李魁看着傻愣的老王哑口无言。
老杨上任。李魁由“小李”变成了“老李”,只有科里新来的年轻人还毕恭毕敬喊他李科长。
李魁在楼道远远看见老杨,便一闪身躲进洗手间,假装小便。
给吴用打电话:“好我的大院长,你好歹得给我想……”一回头见王伟站在背后,立即挂断电话,佯装小便。
王伟急得脸憋得猴屁股似的,没注意李魁,掏出东西腆便池上哗哗完,长舒一口气。
一歪头发现李魁,苦笑道:“憋死我了,老杨安排一堆活总算交待完了。”看似在抱怨,话里话外都透着满足的炫耀。
那老鼠似的眼睛里露出难以捉摸的目光,似乎在告诉李魁:副处的帽子已然戴在他头上。
李魁愣了一下,本来还为近日闲来无事暗自庆幸,谁承想原来老杨把活儿都给了王伟。
李魁心一沉:完了,该死的副处!然后装得若无其事地笑笑:“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