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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冬胜
时间风一样拂过,稻禾青青转眼泛黄。放眼,我彻底被感动。眼底的稻,一派金黄,就像金箔一样奢华与耀眼。这种黄,在我眼里是尊贵的,就像一匹骏马并不失语于旷野那样潇洒。大地有这种黄,生灵才安逸,灵魂也才得以安放。
父亲在这种秋的味道里沉醉。他就像喝着他亲自酿的陈年老酒。不是酒精勾兑,而是纯粮小酒。他眯缝着眼,任稻香滑过鼻翼,进入肺腑,荡涤他的那口老痰。也只有这个时节,父亲才敞开心怀安逸的笑着。他真的像个小孩,为自己的涂鸦而自鸣得意。其实,他并不是小孩,他在大地之上的乡野,倔强劳作,当下,完全是一个失败的英雄。
他喜欢稻浪,喜欢稻香。可是,他并不能把稻子收割回家。于是,他威逼我。我不能拒绝,因为我自以为已经被时间赋予了深度。
秋天,不仅因为色调与果实,把一个人的视觉与味觉强力转换,而且更把一个人的心理隧道打通,使我们从物象上看到了生命也如大地之上的事物一般真实。
多少年来的手工收割,因为今年七月以来阳光晴好可以动用收割机而节省了大笔开支。而对于收割机,父亲并不窃喜。他只相信稻子被镰刀刈倒的真实,于他是一种享受。如有可能,肩头晃荡着沉甸甸的担子,桑木扁担的晃荡更能催生生命进程里的真实,而这些都只不过是明日黄花,他只能望洋兴叹。
我和小弟把从收割机卸下来的一袋袋稻谷,搬上公路,叫人用车拖回家。父亲的担心落地,他的作品也即将钤印。他蹲踞在地,手捧着黄灿灿的稻子,凑到鼻尖,深呼吸着稻香,感受着秋天的夺人心魄的味道。他借着稻香,就找到了生命的依傍,一个委身田野的人,就看到了生命里的红颜知己。
时间是催化剂,把父亲催老,也把我催熟。秋阳高照,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晒着稻谷。秋风把瓜果的香味送到跟前,而父亲翻弄的稻香又将那些馨香挡回。他是不屑那些味道的,因为他知道只有稻香才是唯一的真实。稻香是一缕安魂香,只有稻香,他的心灵才得以安静,才得以在故乡的大地上休养生息与夜夜安眠。
父亲给予了稻子的生命。稻子给予了父亲的秉性。年轻时,他和我们相依为命,而现在,他和稻禾与时蔬互相鼓舞,同舟共济。我们还尚未如父亲一样抵达秋天,我们多的是负重,多的是匆忙,我们这只生活的陀螺,急速运转,常常顾影自怜,无暇顾及成了我们苍白的借口。
父亲并不很是介意,或许他知道这是他的宿命。一个人不在秋天的时候,是无法品味秋天的况味的。他以他的执着,他的喜爱,躬耕于土地之上,看稻禾青青,看稻浪翻腾,嗅稻香盈袖。那么持久地保持着热望,并不像我们那般产生职业倦怠感或者不时牢骚满腹。
秋天是一种深度。父亲就就具有这种深度。他彰显着成熟,像万事万物一样,显现着饱满和水满则溢、月圆则亏的客观必然。我只是祈祷着苍天,将这一过程进行地缓慢。有他,我们永远就是孩子,可以在他的羽翼之下乐观地生活。
秋天像一道机关正在徐徐启动,暗藏着某种杀机。我可以预知这种杀机,但我无法遏止。我静静地行走在时序安排的秋天里,感知秋风,接受秋雨洗礼。而父亲却坦然地面对秋风的瑟瑟,秋雨的愁煞,固执地把自己安放在故乡的老宅,与阿猫、阿狗,与猪牛,与时蔬寂寞地生活。这不,前日父亲电话里说,那条忠诚的狗已经停止了狗吠,我很惋惜,而父亲却说之后再买一条,好守卫庭院。
我看见了父亲的宽容、坦然和淡定。似乎他已经熟稔了秋天的味道。他释放着他的味道,即虽让我们牵挂却让我们洞悉他根植故乡的凛然之气与无可辩驳的理由。
时间徐徐而来,秋天的味道也日趋浓烈。满目瓜果,我知道那是成熟的象征。我知道时间从不放过每一个生命,而我却从每一个生命的怒放上,看到了从容、淡定和努力,也发现秋是生命的最高级阶段。在这个阶段,我看到生命色彩的壮丽。
秋一步步深入,不久之后,视野里就是满目霜雪,而我却从秋深沉的味道里发现生命现象里的客观必然。很多年之后,我亦像现在的父亲那样,既迷醉在故乡,不可自拔,又那么坦然,对风雨不再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