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选段) 建安
(2017-06-29 09:22:20)
标签:
文化 |
分类: 精彩阅读 |
这天,阿劲壮着胆识,提着两只大红鸡公,一壶老窖,来到翠芝家,翠芝羞得躲在楼上不下来。
翠芝阿爹和阿劲喝醉了,八仙桌上满是酒瓶子和鸡骨头,阿劲说:“幺爹,我是奶奶拉扯大的,我刚开上货轮,她说没就没了,好日子刚开始,她还没舒心地过上一天呢,幺爹,把翠芝交给我,放一百个宽心,你就是我亲阿爹!”
阿爹哭了,长叹:“阿劲啊,翠芝是我在百合镇躲麻烦时抱养的。我当时讨到老婆了,准备再要个男娃,没想到王四姑三天两头找上门,硬说翠芝是她和我生的,还把我喝醉酒搂她腰的腥猫狗臭事说出来,最后我那婆娘信了她的屁话,跑她娘的!”
阿劲打了个酒嗝,红着眼说:“你为啥让王四姑牵红线,指名道姓就是王粤生?”
阿爹一拍桌子,“想起二十年前,她害得我丢了婆娘,我就一肚子窝火。要不是我在江边放水牛,酒瘾攻了心,王粤生送我酒喝,我才不去丢这张老脸呢!”
阿劲干了一杯,“幺爹,你可真会说笑。”他又把酒倒满。
“你知道吗?王粤生……为啥子让翠芝到画扇坊帮忙,翠芝为啥子就去了呢,那是……我撮合的。”阿爹硬着舌根说完,抄起酒杯掀了个底朝天。
翠芝走下楼,低头说:“阿爹,我想和阿劲出去走走。”
阿爹和阿劲面面相觑,阿爹大手一挥,点头说:“去吧!”
阿劲和翠芝紧挨前后,在村里走着,阿劲摸了摸老砖墙,上面还依稀可见“文革”时的标语:“大海航行靠舵手”。
翠芝看到“生根石”又长高了,就问:“生根石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阿劲说:“能,生根石有血有肉。从前,大山里有个苦妹子,看上了砍柴郎,你侬我爱,砍柴郎给她一把梳子当定情物,就在他们成亲的前一天,梳子被一只乌鸦叼走了,苦妹子就追呀追,追了几百里,最后脚都磨破了,血流不止,滴在哪里,哪里就冒出了生根石……”
翠芝说:“后来呢?她一定追上了乌鸦,拿回梳子,和砍柴郎成亲了吧!”
阿劲扶着她的肩膀说:“后来,苦妹子跑不动了,躺在鹦鹉山腰变成了一块泪石,会流泪的石头,眼泪汇成一条江,就是相思江。”
天欲落雨,微凉的风儿把香樟树的老叶卷下来,翠芝打心里暖暖的,她靠在墙上,睡着了。
她掉进梦里:她要出嫁了,孩子们跟在后面,齐声喊:“新娘子出嫁喽!”……阿劲枕山靠水盖了个小房子,她站黄澄澄的稻田里,看阿劲撑船捕鱼,鱼鹰叼来好多鱼,他们过着春暖花开的小日子……
雨纷纷淋淋,阿劲要走了,还有一船货要送。翠芝跑回家,拿了一件蓑衣给他披上,塞给他一网兜子蜜桔。
阿劲说:“翠芝,你真好。”就一步走两步回头地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天黑了,翠芝躺在床上,听着落雨声,醒了一整夜……
小村微明,骤雨初歇,靛青的江水冲刷着堤岸,水草被冲断了,无助地漂浮在水面上。
翠芝出门散心,看到江边围了一群人,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短命啊,好时光才刚刚开始,连婆娘没讨到,说没就没了。”
“阿劲啊,你说你大半夜送什么货啊,雨下这么大,江水上涨,你早应该知道不能行船的,却偏偏要……”
“唉,船翻了,他被卷进暗流,他这么好的水性,都难过这关,遇水鬼了吧!”
“他到死还抓着那一网兜子蜜桔,不松手呢……”
所有人的话像刺蓬壳砸在翠芝心头上,但她还是天真地想:他们一定在嚼舌子,一大早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真气人!反正阿劲死不了,他正开船从县城往回赶,带来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呢!
翠芝噙着眼泪,不敢靠前,但还是努力往人群里看,里面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只看到这些。
这时,来了一辆拖拉机,跳下来几个男人,把人抬起来,正要往车上放的时候,刮来一缕风,白布飘起来,翠芝看得一清二楚,掩嘴抽泣。
相思江水位下降,阿劲的小铁船搁浅,周遭长满了野草,冷风一吹,那条船像一个不倒翁,摇晃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没人敢靠近那条船,灵异怪事时有发生。
有一次,王粤生倦怠地骑着掉漆的大梁车,不禁看了一眼,阿劲正在船上喝闷酒,哭得好伤心,还叫着:“我要活啊!”王粤生就骑得快一些,车链子掉了几次,赶到画扇坊已是黑天。
还有人看到翠芝坐在船上,好像在和谁说话:“王四姑真烦人,整天带我去相亲,都是我看不中的男人,歪鼻子斜眼的,难看死了。我爹也等得不耐烦了,恨不得明天就把我嫁出去,只要是个男人就行,给他酒,让他整天泡在酒坛子里……”
“阿劲,姗姗进城打工了,她也想把我带过去,听说她在发廊给人洗头,挺挣钱的,我不想去,我才二十岁,哎,还是个孩子,想在相思江边待一辈子,当一辈子疯丫头……”
“哎,还是个孩子,想在相思江边待一辈子,当一辈子疯丫头。”王粤生握着信封,重复起翠芝的话,向她走去,向相思江走去。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