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选段 武秀红
(2017-04-26 1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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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煎炒烹炸,母亲把自己的绝活都拿出来了,糖醋鲤鱼,回锅肉,挂浆地瓜,小葱拌笋芯,一样样端到桌子上,罗平发现每一样都是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菜。他抖着手用筷子夹起一块鲤鱼放进嘴里,还是过去的味道,母亲做的味道。
兄弟两个谁也没提拆迁的事。晚上,杨二叔来找母亲去广场散步,两兄弟坐在窗前的吊兰下,一个靠在藤椅上抽烟,一个坐在旁边的马扎上。许久,罗平说:“房间里好像什么都没变样,我好像没离开多久,去外面上个学,放学就回家的感觉。”
“外面都在变,就妈的房子还是老样子,你看——”罗安把房间里的老家具一样样指给大哥看。“什么都是过去的,一走进来就好像走回到过去了。”
罗平沉默地抽烟,他也看出来了,母亲不搬离老屋,是舍不得父亲留在老屋里的那些记忆。政府的规定必须遵从,可母亲如果自己没明白过来,就是说破大天她也不会听。在母亲散步回来之前,罗平最后对罗安说:“与其在这劝不通妈,还不如我到外面想想办法,看上面有没有什么特殊政策。”
夜里,罗平走进卧室。那是二十年前他和弟弟罗安睡觉的地方。不到四平米,搭的上下铺,木头床还是过去的木头床,只不过为了加固木床,所有的横撑和竖撑都被一块块木板包住,又用铁丝缠紧。
罗平在床头坐下了,他猛然发现床上铺的不是褥子,也不是被子,是毛线织的东西。又不是一整条褥子。后来罗平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照亮了上铺,床上铺的竟然是一件件毛衣。有大的,有小的,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件,都是鸡心领。罗平心里抽动不止。母亲一年给他织一件毛衣,二十年,织了二十件。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父亲带他回家跟母亲道歉,母亲手里正在织着他的毛衣,她看到父亲,冲到厨房拎出一把斧子砍向镜子,镜子碎裂一地,织了一半的毛衣挂在马扎上,三根竹针都掉落在地上,线团却在母亲上衣兜里,因为母亲的走动拽动毛线,毛衣就刷刷地拆开了。母亲看到毛衣脱线了,就狠狠地缠着手里的线团,毛线在收紧,马扎上的毛衣一圈一圈地变小,罗平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暗夜里,罗平躺在毛衣铺着的床上,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我想接妈过去住些日子。”妻子半天无话。他又说:“咱们湖边不是还有个小居室吗,我打算让妈住在那儿。”妻子说:“我知道,那个房子你是按照你故乡的老屋布置的吧。我看过你书里夹着的一张照片,那房子跟你布置的一样……”
天刚刚亮,罗平就起来了。但他发现母亲不在房里,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母亲也许是去散步了,他也走出屋子,今天就是拆迁的最后期限,母亲应该能和他去省城住一段吧?如果她喜欢,就住一辈子。迎面看到杨二叔在晨跑。杨二叔看到罗平,冲他招手,罗平跑过去,跟上二叔的步伐。
“你妈三天前就签字同意拆除了,你们不用担心——”二叔说。
“她怎么没跟我们说?”罗平吃惊地问。
“谁知道她咋想的,她这个人呢,有啥事都搁在心里,沤烂了都不说——”二叔说。“你妈这辈子,刚强大劲儿了!这不,老了老了又怕拖累你们,前些天跟我去看老年公寓,她说今天就搬去——”
老年公寓?罗平心里一震,妈不会是真去了吧?他急忙返回房间查找。
客厅里的镜子还在,对柜儿还在,座钟还在,柜子里的旗袍也还在,但是,茶桌上父亲的骨灰盒不见了。烟灰缸里,放着半截烟头,是母亲吸过的,白沙烟,那是父亲一直抽的牌子。
罗平最后在烟灰缸下面发现一张白纸,上面有一行字:“我走了,搬去公寓住,那里一切都好,你们不用惦记,去忙工作吧,妈见到你们都很好,我很开心。”
窗下,躺椅犹自在风里静静地晃动着,仿佛母亲刚刚还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