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前两日BLOG文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徐阳来了，这是今天摄影棚到来的第三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

 

　　董路、韩旭、徐阳分别在同一天的不同时刻座着同一个红色沙发，却擦肩而过未曾相遇。当然，他们会出现在同一个电视纪录片当中，也将会担当不同角色。

　　

　　由于徐阳经常客串足球转播嘉宾，所以，时常能够碰面。每一次，他都乐呵呵，像个没有忧愁的年轻人；每一次，他都会匆匆得来，而转播结束又会从另外一个通道里匆匆离开，甚至我们之间连“再见”都难得说上一次。只有平常电话里会相约一起吃饭，但从来都未曾实现过约定。

　　

　　必须承认，徐阳是那种语言天赋极好的足球运动员，我曾经几次开玩笑说，他退役之后的最佳选择应该去卖保险、或是去秀水经商。

　　

　　一年前，他第一次上电视台直播，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紧张、是否能够顺利完成将近三个小时的节目。那一次，我比他紧张，生怕演砸了。徐阳或许属于那种什么都不害怕的人。甚至直播开始之前十分钟，他还在给我介绍一家餐厅，口若悬河、声色并茂的一通忽悠...之后，我成了那家餐厅的常客，几乎每周都去。现在看来，我当时的担心很多余，因为像徐阳这样的口齿，怎么可能把直播弄砸了呢？

　　

　　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１９日下午５：００，徐阳的脸上依旧挂着愉快，不经任何准备，他就坐在了聚光灯下的红色沙发上。一年来经历过几十次转播，现在他和别人不同，很适应眼前的灯光和摄像机，可这正是我担心的。
　　
　　“徐阳，今天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你一定要静下心来，其实就是咱俩聊天，需要一种更放松的状态、需要更自我一点...”
　　
　　“行...可我怎么觉得这灯光阴森森的、像审问一样。”徐阳笑着说。此时，他的坐姿、表情与明暗反差很大的光线环境粘连在一起，这里不是纪录片摄影棚，转而变成了某警匪片的一幕拍摄场景。

　　

　　开机了，我们聊了下去...我很佩服徐阳的“服务意识”，说到什么话题，他都是笑着。所以，下次见面时，我一定要告诉徐阳，适合他做的工作也许还有心理医生、或外事服务行业。

　　

　　我没有将３０分钟之前韩旭落泪的故事告诉徐阳，因为我知道，徐阳、韩旭、南方平时的关系很好，我也知道，徐阳如果听到韩旭刚刚动情的讲述，一定会乐不出来。可是我转念一想，就像韩旭刚才一直叨唠的“很长时间”一样，徐阳现在脸上的“微笑”又代表着什么呢？

　　

　　２０００年底，徐阳进国家队了，这是当年北京一则并不算小的新闻。就在这一年，他挂牌要求转会。徐阳应该是职业联赛的弄潮儿，９６年从八一转会国安，徐阳走上了一条成功之路。但命运沉浮就在其中，２０００年的一天，当时重庆隆鑫队的主教练李章洙找到徐阳，希望他加盟，于是，徐阳动心了。因为那一年徐阳在在国安队过得并不开心，当然，入选国家队也让他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那种感觉或许飘飘欲仙...

　　

　　“冲动是魔鬼”，很多球员现在都将这句话作为了他们的人生格言，徐阳也不例外。

　　

　　那个年代，中国足球实行转会倒摘牌制度，徐阳就是那个制度的牺牲品，２０００年１２月５日，国家队因为徐阳转会而推迟了上午训练，电视正现场直播转会摘牌的全部过程，不知道徐阳那天是否紧张，他想去重庆隆鑫、如果不行也可以去上海申花。２０００年徐阳是转会市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在特殊的历史背景和转会制度下，徐阳心神不宁，倒不是因为害怕下岗，更重要的还在于他只想去事先联系好的重庆、或是申花。为了达到目的，在摘牌前一天，徐阳几乎打遍所有甲Ａ俱乐部老总的电话，只是想让其他甲Ａ俱乐部高抬贵手，千万别将自己收入帐下。这可能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也是中国足坛当时一种很滑稽的现象，有水吃的和尚怕进错门，没水吃的则无论怎么哭爹喊娘也找不到门。只是那一天，徐阳唯独没有给山东鲁能泰山队打去电话，因为他聪明的小脑瓜一转，便料定拥有李小鹏等众多中场球员的泰山队并不需要自己。

　　

　　转会摘牌开始了，首先是八一、国力、红塔、海牛...一直到国安，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电视边上的徐阳很轻松，他心里很明白，再用不了多久，李章洙就会举牌。电视画面中传来现场声：“下面请山东鲁能队准备。”鲁能队拥有１分钟摘牌时间，现场好像稍稍停顿了下来，之后，人群中一个胶东口音大声喊道：“徐阳！”......在北京体育馆路，会场上的李章洙眼神迷茫.....在昆明红塔基地，国家队会议室里的徐阳忽然不再拥有乐呵呵的表情，他转身，摔门而去......木门振荡的声音回响于走廊，老天就这样和国脚徐阳开了一个玩笑......３００万，国脚徐阳转会山东。

　　

　　几天之后，当徐阳雨夜中只身前往鲁能基地的时候，他没有宿舍、没有训练服、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俱乐部领导和他沟通，那一天，他哭了。

　　

　　一年之后，徐阳已经不再是国脚，甚至连甲Ａ联赛都未曾登场。他忍耐着，忍耐着一年中所有的苦闷踏进鲁能俱乐部总经理办公室：

　　

　　“挂牌可以，还是３００万。”董总说。

　　

　　“为什么？我一年都没有比赛，几乎没有收入！”徐阳愤怒了。

　　

　　“去年你就是这价钱，今年只能这样，３００万，一分不少”

　　

　　“...为什么？我一年都没有比赛，几乎没有收入！”徐阳像祥林嫂一样，语调当中充满了哀求。

　　

　　“没办法，如果你卖不到３００万，那就是我的责任，所以，你只能下岗...”

　　

　　这时候，徐阳忽然笑了，就像如今每次见到他的表情一样：“那好吧，我想踢球，但是，我只能下岗了......”这是徐阳职业生涯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２００１年冬天，中国足球即将迎来世界杯预选赛的最后阶段，而徐阳却在风雪中离开了足球。

　　

　　２００４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徐阳和南方蜷缩着身体站在北京城东的一片足球场旁，等待着和一群业余球友们踢上一场比赛。他们俩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点燃一根香烟，忽然，徐阳乐了，还是那种很熟悉的微笑，他对南方说：“哥们，看看咱俩现在多敬业，多像职业球员呀...”
　　

　　所以，“微笑”在徐阳的表情中可能会有很多含义，但是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１９日这一天，我至少读懂了徐阳脸庞中的一部分“微笑”。那一天临走的时候，我和徐阳再次相约一起吃饭，不知道这一次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实现约定。

　　
（最后想说：感谢这个巧合，让我在一天当中体验到了三个朋友三种真实的心境和感觉。人是需要性情的，可很长时间没有被感动过了，不知道这样写他们是否合适，就算是日记，给那一天冲动的内心做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