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风景:一天中聚光灯下的三个足球男人　（之二）

　　　　　　　　　　　　　　　——与脆弱无关

    

　　该如何来描述那些声音、光影和缥缈呢？这是三个人走后留给我的感受和问题。今天，继续以流水帐的写作手法叙述第二个人物：

 

　　下午两点多钟，有两辆黑色轿车在北京蓟门桥附近的某段狭长街道交错而过。司机师傅一位是董路，一位便是即将来到摄影棚的韩旭。曾经一段岁月中，董路和韩旭几乎每隔两天就至少要相遇一次，那时候，不管他们有没有交流、有没有采访，谁见到对方都不会陌生。

 

　　又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董路刚刚让开的相同车位，打来车门，韩旭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运动大衣已经由国安时代的NIKE变换成了PUMA,甚至仍旧保持了原来做运动员时的健美身材、发型和气质。

 

　　“刚才那车里的的是董路吧？”韩旭问。

 

　　“是呀，刚走。你还真看见了？”我原本以为韩旭并没有注意到另外一辆车里的面孔。

 

　　“我一看就是他，好长时间都没见了...”韩旭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无意，但是他无所谓的表情告诉我了一种失落。“很长时间”到底有多长？韩旭这句话正是代表了他心中的一段时光。那段时光一定不平常，一定有很多回忆、很多遗憾、感伤。此刻，不知道刚刚开车离去的董路是否看见了对面的韩旭，不知道董路手握方向盘奔腾向三环主路时，是不是也有”很长时间“的感觉。

 

　　如今３２岁的韩旭是中国职业联赛诞生后的第一代球员，从１９９４到２００４，整整十年。这十年，是一段漫长岁月，但我相信，这并不是韩旭所说的“很长时间”。聚光灯打在韩旭脸上，他说：“很长时间，没接受过采访了，还真有点紧张。”又是一个“很长时间”，两个相同的词汇肯定代表着相同的心情。

 

　　认识韩旭是在１９９８年，之前，韩旭一直是北京国安队的主力。那一年，他在甲Ａ赛季当中第一次丢失主力位置；那一年，他一度变得沉默寡言；还是在那一年，他重新回归主力阵容。一个深夜，从济南开回北京的列车上，韩旭手握一听啤酒，面对黑夜以及隆隆作响的铁轨声，仰天长叹：“妈的，这日子，过的真慢！”１９９８年，韩旭２５岁。

 

　　２００３年底，韩旭再次从主力阵容中慢慢消失。比赛的时候，他总选择坐在替补席离教练最远的角落；旅途中，也显得更加沉默。和他一起沉默的还有周宁、南方，那一年，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球队核心，可他们是那个队伍当中经历辉煌最多的球员。一个下午，还是从济南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我们相视而笑，这种表情已经重复了很多回，其实只是因为大家不知道从何说起，不想尴尬罢了。座位旁边，两个工龄不长的记者在聊天，一位正在向另外一个更年轻的同行传授经验：“跑国安队，你就盯紧了主教练和徐云龙、杨璞、陶伟就行，其他人基本没有新闻价值...”这是一段真实的对话，但我知道，以韩旭的性格他并不介意别人这样说。２００３年，韩旭整整３０岁，那一年，他没有再仰天长叹。

 

　　２００５年１１月１９日，聚光灯下的韩旭变得很真诚、很平和。以下一段实录很有深意：

　　“北京国安队９５、９６年，我们真的很牛，一下子变成了城市英雄，很多人每天排着队约你吃饭，真的，那个时候，约队员吃饭，至少要提前一个礼拜预约，作为运动员，整个就被冲昏头脑了...”韩旭从记忆中拉回：“足球最火爆的时候，我每周都能收到至少２００张各种名片，用一只手都拿不住。可是现在回过头想，那些名片有什么用呢？那些当时结交的朋友又有什么用呢？谁能成为你真正的朋友？他只会让你的心态失衡、心理膨胀。一堆人在面前夸你、称兄道弟，从而也让生活的并不真实。”

 

　　这是一个球员对缥缈生活的感悟...很真诚，真的很真诚...

 

　　２００４年底的一天，国安队为新赛季重新集结。韩旭来得很早，换上运动服他就独自走进了球场，因为他感觉身体稍稍有些发胖。就在这一天，当他刚刚开始单独训练不久，一次命运转折正慢慢向他走来。没过多长时间，韩旭就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

　　“我们经过研究，今年队伍调整，不再需要你了。”总经理杨祖武说道。

　　韩旭没有说话，确切的说，由于没有思想准备，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几乎崩溃。

　　“运动员都有这么一天，都要经历...队里要来新队员，尽快把宿舍让出来吧.....”

　　“我尽量”只说了这三个字，韩旭就离开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把自己掩饰的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２００５年１１月１９日，聚光灯下的韩旭讲述着自己足球生涯中最后一天的故事：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屋里东西很多。从９６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这个屋住着，从来都没换过房间，所有记忆都在里面，在我看来，那就是我的家。我不停的问自己是不是要必须离开这儿？真的，那儿就像家一样，那儿就是我的家...”

 

　　韩旭停止了讲述...他躲开聚光灯照射，眼望天花板，将目光停留在记忆中的某一个瞬间...

 

　　那一刻，我看见了夺眶而出的泪水，看见了一个坚强男人的内心世界。当然，也明白了韩旭所说的“很长时间”到底代表着什么。

 

　　北京国安俱乐部２楼的一个房间，现在已经不属于韩旭，但是，无论到什么时候，在韩旭的内心世界里都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家”，韩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自己在工体的“家”了，而且注定将永远无法回去，所以，他一定会想念，一定会伤心。

 

　　家的感觉总是与记忆、亲人、身影、眼神环环相扣，打上一个结，就挣不脱、解不开，何况在岁月的长河中很多人既无力解开，也不想解开－－和所有人一样，韩旭也是生活的匆匆过客，一辈子走不出故乡、走不出内心的世界，走不出家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