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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朋友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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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市有很多条派克大街,但大概只有这一条上有素菜馆和佛教寺院。
穿过马路的时候,我正在脑子里琢磨,派克大街是个多气派的名字,如果翻译这个词,而不是音译的话,PARK不就是停车,或者公园的意思吗?哪个都没有派克大街有气派。
这时候我看见凯瑟琳白色的麻布衣衫,在马路对面一闪。圣地亚哥永恒的骄阳,让所有户外的东西都镶金边,凯瑟琳挥舞着的手,透过我的墨镜,依然晃眼,他们早就到了。
这是我们一年里第二次和保尔凯瑟琳夫妇见面吃饭,他们过去一年都神神秘秘,从来不露面。保尔和凯瑟琳是发财很多年前的公司同事,保尔是个黑人,麻省理工数学博士,前奥运会短跑候选人,凯瑟琳生在德国,童年时随父母搬到加拿大,最终流落到美国的西南角。他们比我和发财大十来岁,是发财朋友里唯一没有孩子的夫妇,而且保尔也不工作,在家玩数学题,可是凯瑟琳突然转行,迷上了给军方和大公司做投标书,一个项目接着一个,在全国各地的酒店里成月成月的停留,保尔像个拖油瓶,把他的数学题带到那些酒店房间里,两个人从此消失在本城。
这些都是发财跟我说的,发财高兴的时候,喜欢跟我唠叨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还把保尔和凯瑟琳的家底全都数落了出来,据说有一天,在他们工作的公司里,保尔突然躲躲闪闪的进了发财办公室,欲言又止的说:"我觉得凯瑟琳对我有意思。"
"然后呢?"我饶有兴趣的问,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发财说。
永远不要和科学家聊八卦。
人说交朋友的深浅,主要看你知道他多少隐私,我深以为然。凯瑟琳和保尔,虽然一年只见一两面,但我和发财都把他们看成好朋友,因为我俩结婚,他们第一个知道,还送了一瓶顶级香槟,虽然我也喝不出来好坏。然后他俩的事,我也知道挺多,凯瑟琳喜欢跟我说她的家世,在德国家庭长大,家里规矩严,她从小就觉得在美国是外人。后来她结婚又离婚,过得并不顺利。直到碰见保尔,生活才稳定下来。
我转头看保尔,正跟发财捉对厮杀,聊些我完全没兴趣的事,正午的阳光落在马路上,一条屋檐上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这是个曾经短跑进国家队的人了,保尔并不特别黑,脸小而柔和,小肚子不大不小的挺出来,脸上是我最喜欢的笑,温柔谦和,就冲他的笑,哪个女人都会喜欢上他,我想。
但是为什么,他们吃素这么多年,一点没见瘦呢?我心中闪过念头,赶紧按住自己,没问出来。一年没见,发财经历两次手术,可是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我们也吃素了。
服务员送来菜单,我们停下说不完的话,开始点菜。这里的菜看起来以泰国菜为主,素鸡素鸭豆腐,跟美国其他的素菜馆没有太大的区别。凯瑟琳熟门熟路,点了炒面,回过头来提起他家的房子。
是的,这房子是我们的长期话题。他们的房子在POINTLOMA,离市中心很近的半岛。据说他们早打算要翻修,然后请我们去家里吃饭,但是话题都已经老了,房子还是老样子。
"我们家实在太乱"凯瑟琳说,"12面墙上都是书,除了书啥都没有"
"我们根本无所谓呀,凯瑟琳,",说完我想起,去年那次吃饭,她和我都说了同样的话。
"他们永远都不会请我们去吃饭的"发财在家里跟我唠叨的时候,已经总结过了。
可是为什么?我始终搞不明白。这个国家的人,有很多我搞不明白的想法,比如有人注重"隐私",不喜欢请人去家里,可是他们明明总是主动提起,邀请我们去做客,但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实在费解。
我放开那些费解的事,继续和凯瑟琳聊她的工作,我的日子,还有,他们看的书。这两个是我知道的最像书呆子的人,你问任何事,他们都会谈到某一本他们读过的书,圣地亚哥缺水的现状,城市下水道的历史发展,食品工业的怪现状,他们小说读的很多,但比起读过的其他书,小说就是少数。
所以,毫无意外,他们吃素也是因为读书,他们两如数家珍,给我们罗列关于饮食的书和纪录片,《CHINA STUDY》,这本书在美国影响很大,改变了很多人的观念。然后是那些讲述工业化养殖的纪录片,看见那些可怜的动物被人类孽待一辈子,只是为了牟利,养牛的时候,给牛喂玉米,是为了扶持美国的农业,可是牛的胃根本不能消化玉米,痛苦极了,再给牛喂药,加速他们的消化过程。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一步步把他们推向了吃素的道路。
跟美国的知识分子接触,我发现他们大多数都是保尔和凯瑟琳这类的"书呆子",我并不是说这不对,是他们生活的环境,离真正的生活,或者说苦难那么远,他们柔软仁慈的心,和爱读书的天性,最终将他们塑造成现在的样子。
"我也一直觉得,我是个局外人"凯瑟琳接过我的话,我刚刚在表达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的体会。
保尔在桌子对面微微点头,他同意凯瑟琳的观点。
我想想我认识的其他美国人,确实,他们是对的,他们并不主流。按照发财的说法,他们生活简朴,深居简出,不爱社交。
"他们的钱早就够花了,可是,凯瑟琳还是这样每日日没夜的工作,她就是没安全感,可怜保尔跟着她东奔西跑。"发财很少背后说人,但是对于凯瑟琳的工作,他颇有微词,他挺心疼他的哥们保尔,每回吃饭,都仗义执言。可是保尔和凯瑟琳都不接他的招,顾左右而言他。
一顿饭快吃完,我们说的口干舌燥,我注意到每次跟他们吃饭,我都不停的说话,凯瑟琳是个爱紧张的人,她很害怕冷场,总是不等沉默落地,马上捡起另一个话题。
我们跟他们告别,在车里沉默不语,我突然觉得好累。
明年要搬到北方去了,保尔和凯瑟琳许愿说,争取在冬天结束前,请我们去家里坐坐。但我,已经做好,很难再见到他们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