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回来两个月，我翻看赵吾文发来的照片。似乎回到6月东南亚，阳光的烈度，空气的温度，甚至食物的味道都在舌头上。晚上半睡半醒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显现出一张白天看过的女人特写，她带着一顶草帽，穿明黄色裙子，侧面对着我，打着手势在说话。这个女人在老挝回忆里如此生动，但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我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爬起来，打开手机通讯录搜索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叫Dara的名字下面的注解救了我，“老挝公主”。

对了，就是她。老挝公主Dara。

我和赵吾文是在Chanpasak遇到Dara的。那天我们旅程过半，舟车劳顿，抵达这个镇子一般的城市。中午时分，白色外墙金色屋顶的方形建筑反射着太阳光，镇子上横竖看不到人，柏油路闪光，上面也没有车。我们像两个被空投到过去的旅人，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一抬头，网上订的酒店广告牌孤零零立在路边，好像专等我们两个来看。电话打过去，10分钟就来了一个打扮的像英国马车样的三轮摩托，把我们拉到了湄公河岸的度假村。

我们俩坐在度假村餐厅的草地上吃饭。对着宽广的湄公河，感叹这儿的物超所值。房间是上下两层的独栋别墅，落地窗整面对着河，室外沐浴室绿叶掩映，游泳池如镜面，精油全身按摩只要20美金，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没客人。

说完全没客人也不对，不远处就坐着一位，是个东方女人，短发，长裙，比我们年纪大些。点了杯红酒，一个人对着河沉默着。这个女客外表出众，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势。我回头看她，她接住我的目光，跟我们打招呼，说她叫Dara。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Dara。没等我细问，Dara就告诉我她的来历。老挝人，在法国长大，现住曼谷。跟她瑞士的侄子和侄子的法国未婚妻一起回老家。我和赵吾文都觉出这个女人不普通，在老挝的大街上，从来看不见这样的女人。我们小声议论着Dara的气质，赵吾文说她一定有皇族血统，我转身问她，她眼里掠过惊讶，问我们怎么知道？原来她果然是皇室，我很想问的更仔细些，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后来吃过饭到过别，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上午，骑车到镇子上闲逛，想找个地方吃饭。镇子照例空无一人，我们正犹豫，突然看见了街角站着的Dara。她换了件衣服，穿了件休闲的黄色连衣裙，站在小吃摊边上。Dara看见我们高兴的手舞足蹈。她叫我们停下来，塞给我们她手里的小吃，非要我们尝尝，说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小吃。那是一种椰子味的油炸小吃，味道确实不赖。Dara一边给我们塞吃的，一边跟摆摊的姑娘说着老挝话，一边告诉我们眼前的大房子，是她小时候住的宫殿，她父母还住在里面。

我们惊讶着，顺着她的手看那房子，那是个大房子，少说有几十间房，如今已经破旧的外墙依然有黄色的墙漆，证明Dara所言不需。我看Dara确实不避讳，终于接着打听她家里的故事。Dara的叔叔是最后一个老挝国王，她父亲是亲王，驻地就在古老的Chanpasak。老挝的共和国进程是如何改变了她的家庭，我没办法细问，从眼前的景象看，似乎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Dara说她们回来从不提起这些事，但街上的人们很多都认得她。我转头看那个卖小吃的姑娘，想问她认不认得这个儿时已经离家的公主，但语言不通，作罢。

我们和Dara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三角梅盛开，阳光帜烈，一如云南。真正的云南人赵吾文忙着给那个老王宫拍照。可云南没有公主，我想着，转过头继续听Dara公主讲身世。她父母在不远的Pakse有间法国餐馆，现在还天天去打理，以维持生计。至于她，因为老挝是法国殖民地，她小时候就给送到法国去读书，而家里的众多兄弟姐妹都在国外。甚至我居住的城市，都有她的亲戚。

后来我们5个人坐在餐馆里共进午餐，既然我们是这城市仅有的客人，既然我们总是会碰上，我们打算干脆一起把剩下的一天度过。我和赵吾文一直夸奖她很会穿衣服，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开心，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在曼谷买的，大手袋10美金，黄裙子5美金。Dara讲起话来，就变成了一个健谈的法国女人她谈起她的信仰，谈她对镇子未来的担忧，她的英语不算特别流利，但思维跳跃，性情像个孩子。

我沉迷的想，我面前这个女人，是一个全世界都遍布着叔表亲的东南亚皇族公主。她是怎么长大的？她怎么看待自己的血统？她有没有身份认同的问题？还有，她的前半生过的幸福吗？

我当然没有问这些问题，我只是让问题在脑海里翻腾。我们合租了突突车，去5公里外的地方看神庙Wat Pu。我们俩远远跟着他们，看Dara一家在每一个塑像前停下，严肃的听她讲，然后一个一个的匍匐礼拜。夏日的午后，阳光都显出疲惫来，Dara也显得比昨天憔悴了很多。

第三天，Dara在早餐桌上跟我们告别。她们一家要渡河，我们要去另一个方向的Pakse。她出去又回来，坐在我们桌上，留了联系方式，邀请我们去曼谷找她。然后，突然谈起，她在法国结婚20年，孩子大了，最近几年离了婚，搬回到曼谷，她在努力建造自己的新生活。Dara神情惶恐，对未来的不确定是那么明显，我完全忘了她的公主身份，她只是一个健谈，开朗，又对自己不怎么自信的美丽女人了。

这一刻，我看着那张照片想，在曼谷的某处公寓里，老挝公主Dara会不会偶尔也回忆起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