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鱼漫游记之-干妈
(2012-12-31 03:2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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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生活藏区旅游 |
分类: 虚构 |
庄小鱼刚学会自己到处漫游的第二年,就碰到了干妈。
20岁出头的庄小鱼大学毕业,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一个现代女性独立生活的乐观故事徐徐展开,但其实,庄小鱼心里充满了恐惧。
每天下班,庄小鱼骑在红绿灯前停下车,抬头看四周高耸的塔楼,每个亮了灯的窗户,就是一个温暖的家。庄小鱼总是在这时候想,什么时候我能有个自己的家呢?
庄小鱼对生活的不安全感很没道理,什么才算是自己的家?这个乌央乌央的城市里,她的日子并不算难过,有名牌大学的文凭,和日益增加的就业机会,庄小鱼其实是幸运的,她努力工作,努力交朋友,努力谈恋爱,努力去奔一个好前程。
但庄小鱼没细想过,她就是恐惧,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在几年的工作加薪,恋爱谈到要谈婚论嫁后,庄小鱼彻底无处可逃了--该结婚生小孩了。
有一天,庄小鱼跟她的男朋友说起工作上的一些困惑--公司里有些复杂和混乱的人际关系庄小鱼永远是搞不掂的,她更不明白事情为何不能简单点,更有效率。庄小鱼的男友用他惯用的逻辑安慰庄小鱼,“吃亏就是占便宜”,糊涂一点最聪明。他评论完工作问题后,顺便总结说:“其实你的个性不适合在职场上拼,你太单纯,干脆别干了,回家养养身体准备生孩子,这些报纸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房子我们有空去看。”
庄小鱼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话,这不是她要的答案,但他是一个尽职体贴的男朋友。伶牙俐齿的庄小鱼变的沉默,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孤独和恐惧。
半年后庄小鱼已经辞职,分手,变成了一个不靠谱的人。她的高中好友特地从上海给她寄了本畅销小说张抗抗的《作女》,表达对她的忧虑。庄小鱼也时常问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可她问不出结果。仿佛就是身体里有个很大的力量,一步步把她推到了这里。没有稳定工作,在无亲无故的北京,也很让人焦虑,但这焦虑似乎斗不过强迫自己去做一个主流外企白领带来的另一种焦虑。同时庄小鱼又被这种力量推着,走的更远--她开始独自四处漫游了。
25岁以后的庄小鱼,开始了一段固定的生活方式。进公司打工,在忍受到极限时辞职,出去四处旅游,花光手头的钱,回来继续打工。那时候她不知道这就叫做北漂,也不知道那时的北京工作比现在好找的多,更不知道好几家她拿过期权的公司最后都上了市,如果留在任何一家都能得到一笔财富。她极尽所能的走的更远,更久,其实也就是每年半个月的远行,和几乎全年的打工。
2001年的9月,是庄小鱼第二次漫游,她跟着北京5,6个朋友,坐火车倒汽车,进了四川西北深处的大山,抵达了如今声名远扬的稻城。那时稻城没有几个背包客,也没有像样的旅馆,他们住在一家5块钱一晚的车马店里,平时临近乡城县的苹果贩子经常光顾这里。泡了温泉,转了神山后,庄小鱼病了。
庄小鱼决定独自留在车马店里,一半是因为病,一半是因为旅伴并不合她的心意。同行中有个喳喳呼呼的小个子姑娘,总是搞出很多状况来,庄小鱼并不是不能忍,但她一年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出来旅游,她不想忍,她坚持要留下来,几个旅伴都有时间限制,最终坐车去中甸了。
车马店的老板娘,把庄小鱼的床从车马店挪到了主屋--藏族人一般都睡地上,屋里有一张木头单人床,平时不住人,现在成了庄小鱼的病床。晚上庄小鱼和主人一家-老板龙子,老板娘和一个10岁的小女孩一起,在这个唯一有火塘的屋里入睡。庄小鱼对这家藏族人是很感激的,但她并没有感激到要认老板娘为干妈的程度。直到几天后,老板娘每天照例去街上给庄小鱼买一碗饺子做中饭,庄小鱼半躺在床上输液,看着窗户上射进来藏区的明亮日光,她听到外面有人闲谈,当地藏人经常藏话和川味普通话夹杂着说,因为很多单词藏话里没有,有人用藏话高声问话,车马店老板娘用川味普通话高声回答说“我们家女子病喽,我买饺子给她吃。”
庄小鱼后来想,就是从那时起她认了这个干妈。“我们家女子”这个说法或许只因为藏人不知道如何更精准的表达“住在我家的汉人女子”,但庄小鱼至今记得那光线从窗户上照进来,照在泥地上,她一点恐惧和焦虑都没了,她感觉到了幸福。
庄小鱼在稻城住了10天,前5天病着,后5天她好了,自然而然的成为家里的一个成员。有一天她带着10岁的卓玛出去玩,和卓玛的小朋友一起转白塔,晚上回来龙子就笑话她,全县城都知道她请每个小孩吃一碗5毛钱的酸辣粉。另一天她跟干妈-现在她已经很自然叫干妈了,去地里收土豆,村子里邻居聚拢过来好奇的问这姑娘来自哪里。还有一天龙子和干妈还有卓玛带着庄小鱼去最大的集市上,为庄小鱼定做了一套玫红色的藏袍,现在连县城里的小伙子都要走过来问,你是谁家的女子?
庄小鱼在这10天里和干妈聊了很久的天,她知道了干妈和龙子是自由恋爱然后私奔到山上很多年,才回到了县城做起运输和旅馆的小生意。他们原来有个儿子,9岁时买了街上的红糖吃,红糖里被投了毒,中毒死了。龙子伤心的不能继续跑运输,干脆一个人跑到云南丽江一带好多年,后来才回来,有了卓玛。干妈在山上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但从来没治过。疼得不行就用夹子拔头发--本地得土办法。庄小鱼看干妈拔头发,看的直掉眼泪,但干妈似乎不懂汉人的抱怨,她从来没抱怨过。
庄小鱼要走那天,去菜市场买了20个糖烧饼给干妈,她最爱吃这个,但1块钱一个太贵,舍不得买。然后把自己带的所有的药都留下,每个写上用途,病托付卫生所给她输液的小医生,干妈不会用可以去找她。庄小鱼还从街上买了1斤松茸-藏人刚从山上采下,只要10块钱一斤,用火塘炖了锅鸡,结果全家都吃不惯,只好她自己吃了大半。干妈把她送到车站,还对开车的司机说,“我们家女子刚病过,你多照顾她。” 庄小鱼最不会告别,她讨厌哭,盼着车快开,等车真的出了县城,她意识到很难再回来了,她哭了。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庄小鱼碰上了干妈,又离开了。城市里生活继续,每天忙碌不堪。庄小鱼偶尔写信,或是半年打一次电话到街上的卫生所,麻烦他们叫干妈来听电话,说些互相想念的话。第二次庄小鱼打电话时,没找到人,过了2个月的一天,庄小鱼接到龙子的电话,干妈病了,癌症晚期。龙子在电话里说他如何把干妈辗转送到成都,肿瘤医院说太晚了,已经不给做手术,他们就一路坐车又回来了。
龙子说,她很想你,问你能不能来看看她?伶牙俐齿的庄小鱼在电话里又不会说话了,她没办法跟老板请假说,去四川藏区看一个生病的干妈。庄小鱼诺诺的问,有什么需要买的药吗?似乎这样能抵消她不去看生病的干妈的愧疚,龙子说她需要一种叫人血白蛋白的药,这里买不到。庄小鱼急忙说,那我来想办法,就把电话挂了。她跟人打听这种药,发现这种处方药没有医生证明买不到,即使买到了,也因为必须冷冻保存,没法运输。
庄小鱼那年冬天过后去了拉萨,她在拉萨大昭寺为干妈请了喇嘛的祝福,把哈达连同念过经的麦子快递给了生命垂危的干妈。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有时间了却没回稻城去看看干妈,而是去了拉萨--那时庄小鱼狂热的爱这的那个男人,想要跟她一起去趟拉萨。
拉萨回来没几天,庄小鱼上班时接到龙子电话,干妈过世了。庄小鱼在公司的走廊里挂了电话,蹲在地上,任由自己哭了一会儿,回去上班了。
干妈去世后,庄小鱼和她父亲一起去过一次稻城,直接走进龙子的家,他巨大的身躯缩在沙发上,看见庄小鱼并没有惊讶,也没多少热情,他们平静的坐在火塘边,问一些家常理短,然后庄小鱼就跟他父亲住在了后院的厢房里。龙子的日子过的还不错,卓玛上初中了,他得了个帮手,一个20多岁的藏族姑娘。第三天,龙子在火塘边翻出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一个5,6岁的小姑娘,他在丽江那几年,有个相好,这是他的小女儿。庄小鱼问龙子,干妈以前知道这事吗?龙子说,知道,怎么不知道?庄小鱼没话可说,只听龙子叹口气,说,但是谁也不能替代她呀。
是的,谁也不能替代她,庄小鱼的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