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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

(2012-10-18 04:39:42)
标签:

美国

杂谈

生活

文化

分类: 生活
小时候,我们兵工厂是太谷乡间一处被围墙环绕的独立世界,唯一买菜的地方,在侧门外。附近的农民每天10点多陆续来,把他们地里刚收来的西红柿,豆角,茄子,土豆,玉米,苹果,沿围墙外的小路,两面摆开,2小时以后这些就出现在厂里几千人餐桌上。那时候吃的简单,也没现在这么发达的运输系统,我一年四季吃的果蔬都是本地产的,我们没有冰箱,每家只有一个地窖,冬天家家都下地窖,捞出来土豆白菜,或者打开秋天做的西红柿酱,顿顿做手工面条吃。

我妈是个热爱买菜的人,我们家每个周末都是节日,不仅因为只有周末全家5口才能聚在一起,更因为我那充满艺术细胞和戏剧感的妈,把买菜变成了一个庆典。她去买菜是没有办法预测时间的,因为这取决于她在路上遇见几个熟人,还有跟他们聊天时间的长短。我们3个女儿从来不会全部被派去帮她拎东西,一是没那么多自行车,二是碰上聊天,又插不上话,觉得很无聊。但我还是经常愿意去,因为我喜欢那热闹。太谷地方的方言打起招呼来非常响亮,即使很多人说临近县市的方言,或者是说我们厂的官话东北普通话,也沿袭了太谷人响亮的打招呼法。5分钟从家里骑到厂门外的路,随时被一声嘹亮的招呼打住。有时是我妈叫别人 ,有时是别人叫我妈:“汉玲⋯⋯”, 名字用升调收尾,听起来有惊喜,欢乐,和“我想跟你聊一会”的询问。等我们停下车,我妈的朋友一定先问跟在她身边的这个是几姑娘-我们家以破坏计划生育而生了三千斤而闻名,又因孩子都送回县城读书而很少被人们看到,所以这个问题是十几年里永恒的问题。跟着问题的是两句惊叹,第一句是“居然长这么大了!”。第二句是“真可惜,怎么长得不像你?”。我妈是厂里有名的美人儿,工宣队报幕独唱跳舞样样来。在我们厂,似乎一个人的美貌是公众来打分的,打完分公众也可以随时来批注一下。我就是在这样的批注里长大的。我妈总是又高兴又苦恼,高兴的是人们对她的美貌不断肯定,苦恼的是这样伤了几个女儿的自尊,总要找些办法安慰才好。而我,每次都是没心没肺的笑一下,然后立于一旁,我的角色到这里就完结了。

除了这部分对话,我对其他的谈话没兴趣。在兵工厂这样的生活环境里,所有人都是同事,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都遵循一样的作息时间,而且工厂里每年统一招工,所以所有人都可以追诉到是不是同年入场,谁和谁分到了一个科室车间,后来谁又和谁结婚生子。你可以想像高中同学一直没毕业,一起工作结婚生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这种生活方式现在看来如此遥远,但是当时是中国最主流的生活。我一次看王安忆写大陆和台湾小说写作的不同,提到台湾人不懂“集体”这个词的含义,大惊,转念又明白了为何我从小就有种反抗的冲动:皆因我们生来就被集体了,本性却又不舒服,那种愤怒就伴随了我的前半生,直到现在我变成了一个对被控制极其敏感的人。

现在我对我妈买菜路上聊天的内容几乎没有记忆,只记得聊天结束,终于停好自行车,跨过小铁门,进入外面的菜市场,那种欣悦的心情。我最喜欢走到路尽头,那不确定和充满惊喜的部分,水果。我对水果天生有种感恩的心情,它们是我最早对上帝的理解,人如何能创造出这样充满想象力,色彩,质地,味道和生命力的东西?水果的好坏多少完全不可预测,它与年份,季节,果农,运气都有关系。最常见的苹果,梨,桃子和西瓜在上市的季节,一般都有2个以上的摊位可以选择,其他的水果就不一定了,比如美国这边非常常见的蟠桃和巴梨,只有运气好才能碰到。

买好水果,一次买菜活动就过半了,我妈拎着袋子,边往回走边跟熟识的菜农搭讪-她总是很善于跟人聊天,还善于跟人侃价,这在那年代可算是过日子的好品质。如果有闲钱,我妈一般会在围墙边的熟食摊位停下来,买根卤猪尾巴,或是卤大厂,做为午饭的加菜。

如果这一天买了所有的门类:菜,水果,熟食,那这就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如果今天碰巧遇到了难得的水果或者极其便宜的价钱,我妈就会比往常更开心些。临近中午,留在家里的女儿一定会听到欢乐响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出来个活的,帮我拎东西!”。 我们马上跑出来,一边拎菜一边打听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收获。然后迫不及待的,我一定会开始洗水果吃,不理我妈或者我爸在旁边唠叨,嫌我吃了水果就不吃中饭。

我妈在窗外的那声吆喝在我记忆里如此清晰,以至于我们家搬家到楼房,我们几个女儿都陆续离开家以后,再没有这样的唠叨,我总难在我父母的家里找到那种熟悉的感觉。

成年以后我生活在北京,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吃。偶尔做饭,总是急匆匆的去菜市场买菜,更不可能碰到熟人聊天。后来到了美国,连每天买新鲜蔬菜都不可能了,这个国家所有的东西都在大型链锁超市里。每次开车上高速下高速,进超市,看蔬菜肉蛋,干净整洁地呆在冰柜里。总想象不出这些菜生长在哪里,又怎样被采摘后,如何运输到了这里,觉得少了很多东西。又因为要一次买够至少一周的蔬菜,回来放到冰箱,少则几日,多则一周才吃,变得好像这些菜都只是我程序化生活里的一个环节,根本没有自己的特点和个性,我觉得生活变成了电脑程序。那种隐约的不对劲越来越强烈,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我怀念的,是小时候那些跟具体的蔬菜交往的岁月。

刚来美国,我遍访附近所有的农夫市场,它们通常一周有一天下午,在露天举行。但是农夫市场蔬菜很少,而且价钱比超市贵,也不见得新鲜。更多的是小工艺品和加工食品,像蜂蜜奶酪。卖东西的人都是商贩,而不是生产这些东西的人。也因为如此,本地的农夫市场看起来一点都不兴旺,只是象征性的存在在那里,隔靴搔痒般满足下人们对市井生活的向往。

如今,我每两周才去买一次菜。而且每次出门买菜,都很不情愿。因为在美国,买菜这件事彻底剥夺了我对市井生活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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