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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历史那边的洛阳城事 |
自秦汉帝国建立至北魏,代表中国的政治中心有两个,一是长安、一是洛阳。不仅如此,农耕文明的核心区域或农耕文明的文化中心也在这两个城市。套用“若问天下兴衰事,请君只看洛阳城”的逻辑或算式,这两个城市的衰亡意味着天下的衰亡,而这两个城市的兴旺则意味着天下的兴旺。长安在西汉末年开始衰落,继董卓之乱,到西晋末年,长安已经户不满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公私有车只四乘。[1]洛阳在魏晋时期虽有战乱,但作为国都,还保持了相对的繁荣,维护着农耕文明的脸面。随着西晋的衰亡,北方少数民族的兴起,所谓的“五胡乱华”,洛阳的繁荣也崩盘了。洛阳的废毁标志着天下的彻底失序与农耕文明的衰落。此后二百年间,天下丧乱。对于曾经的农耕文明的中心,大家进退往来,弃而勿居。因此,“自晋宋以求,号洛阳为荒土。”[2]桓温曾议迁都洛阳,但大臣孙绰不同意,说“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木刊,阡陌夷灭,生理茫茫,永无依归。”[3]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就没有一个兴盛的洛阳,没有一个兴盛的洛阳,就没有一个兴盛的天下。对于宋以前的中国来说,这个判断有一定的道理。钱穆先生也认为,魏孝文帝重营洛阳,中国始再有一个文化复兴的中心。洛阳兴则天下兴。因此,北魏迁都洛阳,则天下的兴盛就有了苗头、有了希望,以后建立的大隋、大唐,其起点就在北魏——起步于洛阳。因为无论大隋,还是大唐,其军事、政治的资本基本都来源于北魏遗产,并从北魏开始形成了所谓的“关陇政治集团”,成为此后中国的核心政治集团,深刻影响着大隋和唐初的政治、军事形势,进而影响了天下统一或兴衰的进程。从这个角度说,从魏晋南北朝到大隋大唐的建立,可谓衰从洛阳起,兴自洛阳始,毁于北方少数民族南侵,成于北方少数民族的南迁。这其中的主角之一是北魏的鲜卑拓跋族。
北魏是鲜卑拓跋人建立的王朝。鲜卑拓跋人最早生活在东北的大兴安岭一带。3世纪以前,鲜卑人被强大的匈奴人压迫在一个较为固定的区域。3世纪以后,随着匈奴王朝的土崩瓦解,鲜卑人在众多的部族中脱颖而出,迅速占有了匈奴人的遗产,并择机打入中原。在众多逐鹿中原的北方部落中,鲜卑人是第一个在中原站住脚并建立全国政权的,为此后同样发端于东北的金、元、清等做出了榜样。有人在总结中国北部的少数民族时说,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迁延是先南下,然后西进。每支民族兴起后,首先南下与汉族为主体的中原王朝争战。不管谁胜谁负,结果常常是一部分游牧民族内迁与汉族融和,而另一部分则改变迁徙方向,西迁到中亚,西亚以至欧洲,从而牵动整个欧亚大陆民族迁徙的浪潮。如匈奴、突厥、回纥、契丹等等。[4]实际上,很多少数民族南下后,就与中原的民族混合,被中原文化所同化,最后消失在中原民族中。如南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等。因此,中原是民族融和的大熔炉。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讲,现在很难找到所谓的纯正的汉人了。中华民族是一个开放的民族。而民族的融和,南北朝时期可谓是一个加速期,因此,其线索也是最为纷繁复杂的。陈寅恪是这一时期史学研究的大师,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线索——文化。中国人讲文化,所谓的蛮夷,也是以文化为标准,接受中原文化的就是汉人,反之,则是胡人。鲜卑是推崇中原文化的,荐行的结果,使自己内化了中原文化,最后也由于文化的内化而成为汉人。这个发端于大兴安岭的狩猎民族,从大兴安岭的嘎仙洞(今鄂伦春首府阿里河镇密林中)到山西大同,又从山西大同到中原的洛阳,从森林到草原,又从草原到走向农田,建立了北魏王朝,并迁都洛阳。一路上留下了大同石窟,龙门石窟——如今都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对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贡献是大大的。北魏人还做出了一件让人关注的事,就是迁都洛阳。
北魏迁都洛阳,是中国迁都史上一件比较独特的事情。
中国历史上,迁都是一件大事。农耕文明中,最为难得的就是稳定。对一方水土的认识,对一方气候环境、地理风貌的了解,对农作物的生产至关重要。农业生产对生产技术、经验的积累,以及重视祭祖与希望得到祖先神灵的保佑的重视,使得农耕文明中的人们更加安土重迁。首都的迁移,大多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这一点不同于游牧民族,游牧民族的所谓首都,战时,多为指挥部所在地,和平时期则为临时住所。因此,“游”字很好地体现了这个特点。实际上在中华文明的早期,也存在着游牧文明,也存在不断迁徙的情况。黄帝与炎帝都是从西部迁到中原而逐渐定居下来的。因此,传说中的夏代,国都的变动是比较大的。在商代前期,所谓国都的变动也是比较频繁的,这也是游牧基因的遗存吧。只是到了盘庚迁殷以后,国都才基本确定,也正是在盘庚迁殷时,已经遭到了部落强烈的反对,盘庚不得不以强烈的手段才使得迁都的行为得以实施。[5]自此以后,从周开始至清,除非有不可预见的因素的存在,一般没有迁都行为的产生。迁都还是有的,但迁都大都为被廹,迫于战乱而不得不为之。最近的例子就是民国南京政府由于抗日战争的爆发,被迫把首都从南京迁到洛阳、重庆,而这种迁移也只是把洛阳、重庆当作陪都或行都,一旦首都被收复或危机解除,还是要还都的。重庆则作了七年的陪都,洛阳更短,行都的历史只有半年。而宋朝的杭州,开始也只是作为“行在所”,在宋朝人的潜意识中,他们的首都仍然是东京汴梁,杭州只是临时的首都,一旦有朝一日收复开封,还是要还都的。只是南宋始终没有还都的机会,杭州也就成为南宋一百多历史中的首府了。这样的例子还有东周的迁都洛阳,东晋的迁都南京,金之被元压迫从北京迁都开封等等。另一种被迫是皇帝已失去了实际的控制能力,迁都非统一的中央政府所为,而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大臣为了控制皇帝而把皇帝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当皇帝被作为傀儡被权臣控制到自己掌控的领地,也被视为一种迁都。如汉献帝之被董卓挟持长安,被曹操之挟持到许昌,以及北魏末年,高欢逼朝廷由洛阳迁至邺(今河北临漳西南),唐朝末年,朱温迫唐昭宗由长安东迁洛阳,等等。
由此看来,中国历史上的迁都大多发生于战乱,处于被迫,真正和平时期处于主动的迁都,历史上不多。但还是有那么几次。汉高祖刘邦之迁都长安,洛阳都城的地位并未真正的确立,更谈不上稳固。光武帝刘秀恢复汉朝(东汉)后,为了就近得到粮食和物资供应,便于得到自己的政治基础南阳地区的支持,定都于洛阳。实际上光武帝的汉与汉高祖的汉之间并不是那么好衔接,光武帝更像一个开国皇帝,因此,也就无所谓迁都了。明成祖朱棣在拥兵南下篡夺政权后,将首都从南京迁至北京,虽然不无巩固自己根据地的考虑,但更主要的还是为了对抗蒙古的威胁——将首都置于接近边疆的险地,使国家不得不保证前线的军事实力。而清朝由沈阳迁都北京,完全是顺应了由边疆区域性政权向全国性政权的转变。
比较起来,北魏孝文帝的迁都有些类似于清王朝的迁都,但只是类似,实质上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有学者在分析北魏迁都的原因时提出了这么几个要点:一是北魏做为少数民族建立起来的政权,虽然运用武力统一了北方,但在驾驭中原一带时,遭到地方的反对,却有鞭长莫及的感觉。与清王朝同样的理由,孝文帝感到幽居边塞去控制全国,不是长久之计,因此,通过改变政治中心,将控制力提前到中原腹地一带,对其政权的稳固大有益处。二是北魏前期的首都平城一带发生灾害,旱得野无青草,又流行牛疫,牲畜多病死。荒凉、民贫,运输艰难,考虑到经济因素,迁都也成为必须,皇帝就应该到最富饶的地区,而伊洛河一带,前朝的废都,是理想的地方。三是军事的因素,北方新崛起的柔然民族常常南侵,《魏书》记载,在迁都的14年前,孝文帝任期内,柔然曾发兵三十万南侵,魏也以数十万骑抵御,正遇上下大雪,兵马损失很多,因此,建都平城不安全。那时孝文帝9岁,已登基5年,他应该有印象。迁都洛阳,则有利于南伐,实现统一。因此,将首都提前到中原,也是将指挥所提前到中原。[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