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的阳光(3)

标签:
文化旅游 |

连续看了两遍奥斯卡奖佳纪录片《徒手攀岩》,纪录亚历克斯·霍诺尔德徒手登上900米高的优胜美地酋长岩,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伟大孤独者,他在绝境中寻找通往太阳的路径。徒手攀岩最大的快感是在上下左右都没有手足点,岩壁如镜面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半公分的手点,而且下面的岩壁略有弧度,于是换手横移过去,峰回路转。亚历克斯·霍诺尔德在徒手攀登酋长岩时,至少两次陷入这种绝境,那一刻以至摄影师都扭过头去,不敢看摄像机的视频。
在攀岩至绝境中,坚持比放弃还难。我少时的一次攀岩遇到如此绝境,那时候在长江边上的丰山,这是一座铜矿山,它是人工炸开的一面绝壁,切面大约只有一百多米,我感觉很轻易就能徒手攀上去。大约攀临三分之二的高度时,再无法向上,左右也无路径,坚持到再也不能坚持的时候,发现左上方有一个手点,下面的岩壁也有一个突面,却又有些像活石,已无法多虑,左手前移,感觉能抠住,腾起左脚横跨,收过右手再找到一个手点抠住,只剩下右脚悬空,稍缓过劲来,右脚在左脚边上找到一个足点,举目上看,峰回路转,终于攀上山顶,在山顶的草地上躺了大半天。
攀岩者的路线都是朝向左上方,因为岩石纹理向左叠加,亚历克斯·霍诺尔德攀登酋长岩的经典路线一样向左。它应该是地球由西向东旋转的离心力造成的结果,一般看上去是右旋。一个成功的攀岩者,他必须具备对自然和人类自身的超凡洞察力,亚历克斯·霍诺尔德就是这样的人。
安装光伏电池板立杆的三排深坑都挖起来了,速度之快,超出预想,得益于改用包工制,第二天制定每个坑150元的规则,我都不用守在现场监工。开始放杆,然后手工拌混凝土。其间与光伏工程师产生一些小磨擦,他先要求用打桩机立杆,我也考虑过租借一台打桩机,邻村公路边上有一台修公路的打桩机。对比测算,公路护栏的桩尺寸与形状不一样,放弃。机械搅拌混凝土的要求也放弃。这深山老林,地远天荒,还有就是总计32根立杆,用不着费时费力去租用那么庞大的设备。
后面跟光伏工程师又有几次碰撞,互相妥协,终于将光伏立杆和支架搭起,安装光伏电池板时,支架上都凝了霜,只能派工人上午去搬种香菇的树棒,在花园种玫瑰,下午霜融化后进行安装。最后的一排光伏电池板安装时,大雪纷飞。过去没有从事过光伏发电设备安装,光伏电池板安装好以后,发现没有预先铺设光伏电缆,一项轻而易举的事情,立即变得复杂起来。
8米高的高度对于我来说显然不算高,我在地质队的时候,每一座钻塔都有20多米高,而且独立山头,栉风沐雨,感觉随时都要被巨大的山风将它向山谷。然而,那是一个美好的意象,我曾以《山谷的风》为题写作组诗,心里觉得它比沈从文《边城》的白塔更悠远和神秘。有时候,我坐在山中水库边上钓鱼,偶尔抬头看一眼蓝天下山顶上白帆布的钻塔,听见悠然转来的钻机运转声,视线移回阳光照耀的水面,波光荡漾,揉碎天上那团白云和一山青翠,红色的浮筒随时要被水下咬饵的鱼拉下去,心里升起清凉的怡静。
在地质队管理钻机,如果机器常规运转,我就去打猎钓鱼,使煤油炉烹饪,喝从农村供销社买来的散装白酒。但是,给钻机注油的黄油咀经常叩碰,无法注入黄油。我管理钻机的秘诀就在于饱注黄油,常换机油,对那种葛朗台式的节约使用机油的行为保持鄙视。事实如此,机油在冷却润滑高速旋转的齿轮的时候,它也发生氧化。氧化后的机油无法在齿轮间形成有效油膜,会加速齿轮撞击。同时金属末屑在齿轮箱中如同研磨剂,会导致轴承运行滞涩。所以,不节约才是才是节约,却比节约油者保护了齿轮和轴承,我们分队的钻探进尺任务总比其他分队完成得好。
注黄油本来跟爬高设有关系,后来有关系了。钻机上的黄油咀反正总是扁的,无论是何种叩碰,上山将钻机若干部位黄油咀换一次需要小半个班时间,总部还质疑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黄油咀?想出一个办法,每上山一次,工具包里装一个好黄油咀,进钻塔里,检查一遍钻机,爬上钻塔顶取下黄油枪,拿板手卸下钻机的坏黄油咀,装上好黄油咀,用黄油枪注黄油,卸下好黄油咀,将原先的坏黄油咀安回去,接着卸下一个坏黄油咀,重复上述动作,直至一台钻机需要润滑的部位都注上黄油,再爬上钻塔顶将黄油枪用铁丝捆扎在钻塔上。将黄油枪捆扎在钻塔顶上部位,没有人能够上去把它玩坏。
我的人生是散文式的,没有论文式的逻辑递进,也没有小说的戏剧结构,随意性的走到哪活到哪。现在我在茶庄投入的建设,包括巨大的玫瑰园种植,来自一个春天突然的灵感。如果我种玫瑰包围茶庄,这个样子的玫瑰茶庄可以是蜜蜂的天堂,我十分喜欢那些会唱歌的小蜜蜂。住在玫瑰茶庄读书、写作晒太阳,以及饮酒品茶,感觉不会太差。
有时候,我也不太计较名利,隐在山中,渐渐发现口语交流缓滞,偶尔忘词,尤其不耐烦与人辩驳。总结之,与人说话少了,却也不是每天不说话,早晨起来,或者在茶园巡山,我都跟亨利聊天。亨利喜欢在它的名字后面加上宝宝的后缀,一喊亨利宝宝,它就跳起来,两只前爪趴在我身上。我相信它是最优秀的苏格兰牧羊犬,每当它干坏事的时候,比如去嗅垃圾桶,我就对它说,亨利,我把你拉到木鱼镇去卖了。它就垂头丧气,低着脑袋悻悻地离开。
以后可能会专门写一本亨利的故事,亨利是一个怕寂寞的狗,它常常在半夜敲我的门,敲若干次没有回应,它就站起来用两只前爪重重地拍门。在此深山老林,而且锁了院子大门,谁人在深更半夜来敲我的门?起床,披着大衣下楼去开门,亨利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只好去厨房拿一个玉米面包给亨利,狗子与食物交流的时候永不孤独。
天空飘着雪花,阳光照耀,小朵雪花透白,大朵雪花呈现暗白,太阳雪的天气,山野宁静。喜欢这样的时刻,因为能够看到太阳雪,不枉我在神农架度过山川冰冻的冬天。纯净,透亮,冰寒,每个细节都达到极致,就像亚历克斯·霍诺尔德徒手攀登酋长岩,完美无缺。
我久长的时间站在院子里,工人们在加固最北边那排光伏电池板,亨利在雪地上走来走去,不时去追逐同在雪地上行走的白鹡鸰。日常生活中,天体是如此简单,银河系被简化为太阳、月亮、星星和地球。风霜雨雪是地球运行中的气象变态。
很久以前,写了若干光的文章,可是我只能写文学的光,我无法深入写作物质的光,进入它的结构,描述它的分子或者粒子。住在北京通州的时候,一度专门观察上午的阳光,发现九点以前的阳光明澈通透和温润,还有点嫩的样子,以后有些散乱,光质失去明澈。在神农架,只能观察叶子上的阳光了,实际上那是叶子的反光。革质的叶子反光强烈,纸质叶、草质叶、肉质叶和膜质叶都不那么反光。雪天,依然青绿的多为革质叶,如茶树、杉树、松树、樟树和枇杷树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