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潭野兔

古清生

大龙潭的野兔分布情况在冬季的雪天比较容易勘察，植被茂密的时候，它们的行踪诡谲，东跑西突，极易使人迷惑。雪天，洁白而柔畅的雪地上，野兔的行走暴露了它的踪迹。恰好，我于冬季上大龙潭，当时为考察金丝猴及写作，早晨在路上看到的第一组动物脚印，便是野兔。

野兔独特的跳跃行走，它的脚印四个为一组，一组之内的步幅距离很小。在一组脚印中，它的后肢的脚印在前，并向外张开，前肢的脚印在后，又极端并拢，形成一个V字型。因此可以判断，野兔奔跑时，它的两只前肢并拢着地，后肢从外越过前肢着地，因而后肢的脚印分开较大，类似体操运动员在按马上，双手抓环支持身体，双腿平抬前伸的姿态。所以，在神农架冬天的雪地里，野兔的脚印，极易辩认，不会有误。

我记得看到野兔的脚印时，即想去拜访它。走出几步，心里产生另外一个想法：雪天，这些草食动物的脚印暴露了行踪，肉食动物多么容易捕获它们？它们的脚印直指它们的巢穴啊！跟踪一段野兔的踪迹，我开始产生迷惑，这家伙蹦来蹦去，倒底蹦到了哪里去呢？

可以确定，它们住在大龙潭的潭西部树林中，这片巴山冷杉、红桦、海棠及山楂混交的小森林，林间凋零的灌木与草本植物，仍然构成复杂的小地貌。野兔的脚印，走一段会有改向，它像一跟绳子，牵出一段，便绕了一个结，然后又绕了一个结，寻找它必须解开一个结又一个结。或许，是它们有意制造的迷踪。

还是有捕获野兔的家伙。早晨起来，林缘有一滩杂乱的脚印，细看，野兔的脚印与一串豹猫的脚印，弯弯曲曲，竟挺进了大龙潭水面的冰雪上。大龙潭的水结了巨厚的冰，冰上又积雪，周边围着树冠上积了厚雪的巴山冷杉，绿的枝丫，在雪下依然青绿。那一个宁静的潭，冬天里平整洁白，如是少年时，一定想去堆一个雪人，并给雪人安一个胡萝卜的鼻子。其实，现在也想，堆一个雪人迎接悄然到来的圣诞节。循了野兔和豹猫的脚印走去，大龙潭冰面的中间，好大一滩搏斗或挣扎的脚印及抓痕，其中竟有一滩血。无疑，豹猫捕获了野兔，并且将野兔咬死，然后拖走了。

原始森林中，弱肉强食，这里暴露了它的本质。白天的平和与宁静，在夜里潜藏了杀机。我的可怜的野兔，无法知悉到底是哪一只。大龙潭边的这一窝野兔，最常见到它们。早晨与黄昏见得多，平时上午和下午也能见到，徒步时手执相机，想拍下它们，它们跑几步窜下路去，钻进林子，不见影踪。如果骑摩托车遇到，它们要沿路跑出好一段，感觉跑不过摩托车了，才会折身跳下路去钻入林中。

野兔似乎喜欢跟摩托车赛跑，远远的看到它的身影，两只长得不合常理的竖耳朵和一个圆乎乎弓形的背，这是野兔给我最深的印象。野兔的皮毛灰麻色，我一度以为，它的眼睛为宝石红，然而拍下来看到，褐色。关于眼睛的颜色，动物系毕业的余辉亮也惊奇。

大龙潭住地的北坡另有一窝野兔。那一片林子里面，据小老杨说有毒蛇，菜花烙铁头。我没有看到蛇，较早以前，有一栋半坍塌的房子，也是伐木人盖的。西边的山墙上，有一些裂缝和墙洞，住着一群煤山雀，我去拍这些吱吱喳喳的煤山雀时，注意到那片林子。以山外的经验判断，屋后的林子里面，会有一些与人类伴生的动物，蛇、鼠和黄鼠狼。或者也有山雉，通俗叫法为野鸡。我想拍到山雉，雉类的动物，好看的有红腹锦鸡、白冠长尾雉和角雉，它们那斑斓的羽翎，华丽雍容，很喜欢看它们在林间懒散地漫步。林地上长着绿色的苔藓，几束阳光从树隙穿透进来，蚂蚁在禾本科的鹅冠草尖长的叶子上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或有蜥蜴从草丛间沙沙地逃窜。密草丛中，偶有蛇菇，当地称文王一支笔。

一段时间，我每骑摩托车出门，这窝野兔习惯性从我背后向北面山坡跑去，好似故意逗我玩儿，寻找又找不着它们。有一天，我专门从西面的坡下绕道过去，相机装好300-500的长焦镜头，我想拍着它们。果然，我从后路抄去，它们躲闪不久，一只大野兔，它折身钻进路下面的树林。我是专门来找它们的，跟以往不一样的心情，我寻到它跑进林子的路径，这路里长着淡紫色的锈丝菊、华北镂斗菜、老鹳草、马先蒿、打破碗碗花、胡枝子、醉鱼草、大叶碎米荠；蓝色的沙参、高乌头；白色的紫斑风铃草、香青、一年蓬；金黄色的花有金丝桃、过路黄、景天（我没分清它是景天的那一种），还有随处可见的红花及白花车轴草，它是欧洲植物，属入侵物种。一些蛱蝶和小粉蝶在草丛中飞来飞去，神农架土蜂忙着采蜜，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

我趴在地上，目光在林子里慢慢搜寻，但愿野兔在此短暂的时间没有入洞。目光扫来扫去，林地上长着一时难以分清是凤尾蕨还是里白的植物（我较难分清里白及蕨类两种太相似的植物）。看过来，再看过去，没有野兔，只有2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树桩子，灰乎乎的。然而，定睛一看，一动不动的树桩子，它就是野兔。野兔背对着我坐着，它扭头朝我看着，那么久纹丝不动，我没想到它是活物。就是它啊，野兔。我旋转镜头，拉近焦距，它的胡须都看得清清楚楚，它的一小节尾巴，坐在屁股下面，头上，有一片蕨。野兔啊，你纹丝不动的姿态，可像极一节木桩。我按下快门，一张接一张地拍，约拍到24张的时候，它终于沉不住气了，跳起来逃之夭夭。我看了从第1张到第24张的时间，恰好3分钟。

我骑摩托车在夜间看到野兔。今年夏天住木鱼镇时，忍不住跑回大龙潭吃饭，吃罢了晚饭，天好黑了，我打开灯骑摩托车走，想着在天黑时可能遇到一些动物。尚未出大龙潭口，灯光下一窝野兔在路上跑，两只大的，四只小的，看上去有一丛忽上忽下的长耳朵。我刹住车，想看清楚那些可爱的小野兔，它们就是毛茸茸的一团加两只小长耳朵，在路上一跳一跳。我停了车，它们忽啦啦的旋风般钻进树林，不见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