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无病呻吟的人。我脑子里每天转悠的那些事儿，都很遥远、很虚无、不着边际，如果说出来会很可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说话就是可耻的。

躺在床上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天色不对，心想自己可能睡过梭了。于是醒了过来，看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嗯，我睡了十个小时。在我昏睡的时候，世界运转得很好、很安稳、很正常，只是可能要下雨，亦庄被一股轻霾所覆盖。

到厨房烧水煮咖啡，油烟机有点返味儿，这可能跟风有关系。蹲在一堆CD前，挑了一张波切利。声音一出，我就被感动了。我知道，说到波切利是很傻的事情。一起床就听波切利，好象我有多雅致多风情似的。其实自己偷偷听波切利也没什么，但是说出来就很可耻了。可我在这个阴沉的下午就是想听点什么。我不想玩虚空或者闪电幽魂，懒得看新闻，只想让一个声音把我的身体从头到脚清洗一遍。

我跟世界的关系很简单，大致属于你不招我我不惹你、你若招我我就躲你、你再招我我瞧不起你那种类型。但我也不是那种跑到郊区去隐居起来，却在博客里做出一副名士状的家伙。我也上班，工作到很晚，但比长虹桥下的职业女性收工稍早。轮休的时候，我会每天骑自行车到上海沙龙那边找点吃的，或者到文化园里看人放风筝，然后一头扎进浩方，在里面跟人打得你死我活，杀敌无数，也多次横尸疆场。总的来说，我活得很荒诞、不切实际，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甚至跟他们的想象也不一样。

我在家里养了好几盆花草。高大的滴水观音搬回来没多久，就长出了几片新叶子，甚至开花了，这是很少见的。某个失眠的早晨，我梦游一般从一个口齿不清的妇女那里买回一盆香水栀子，那么多的花苞让我非常高兴。到网上查攻略，才知道栀子花是最难养护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去买硫酸亚铁就是了。儿子看到我在阳台鼓捣硫酸亚铁，好奇地打听那是什么，我告诉那是提高土壤酸性的化学品。过了一个星期，他再次来到亦庄的时候，就跟我说，他问过老师硫酸亚铁是什么，老师说那是一种盐，并不是酸性物质，老师也不明白硫酸亚铁为什么能给土壤增加酸性。从这个故事能够看得出来，和儿子比起来，老子往往不求甚解，因为老子一般已经丧失了寻根究底的力气。话题回到栀子花。半个多月里，它开得不遗余力，尤其是在夜里，灵魂安静的时候，栀子花的熟悉香味总是让我产生错觉，好象我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童年。

不过，前些时候，我骇然发现栀子花有了虫害，很多待开的花蕾都落了，让人心疼。又到网上去查，说是介壳虫，但我看着很像是蚜虫。用棉签蘸着二锅头，把有虫的枝叶都擦了一遍，但效果不太明显，过了几天虫子又冒了出来。于是只好买了氧化乐果回来，恶狠狠地把栀子喷了个满脸花。乐果有一股很浓的农药味，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专门换上旧衣服，背着喷雾器到稻田里打农药。那时候，我老觉得他背着喷雾器的样子很雄伟。他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说不清那是汗水还是药液。卸下喷雾器之后，他会拿一块肥皂，到池塘里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洗一遍。我也是那样，给栀子喷完乐果之后，也到洗手间里糟蹋了好多清水。

地震让我消沉了好一阵子。地震之后，另一件事又让我沮丧了好几天。六月初的某一天，我接到父亲电话，说我有个远房堂弟在北京附近出了事，大约是骑车撞了别人的车，要赔几千块钱，否则有生命危险。但后来估计是被传销团伙非法拘禁起来了。我找了很多人帮忙，通过廊坊警方也查到相关手机号码在霸州活动，但在霸州却遇到了困难，当地的警察不仅没有积极帮助找人，甚至都懒得立案。要知道，连河北省公安厅都下文要求侦办，下边的人都可以如此懒洋洋，真不知道平时遇到案子又会是什么情形。一名刑警告诉我，霸州常年有几万人搞传销，他们经常一卡车一卡车地往外边拉人，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也管不过来。我这才知道，我曾经钦慕的温泉之乡和梨花之乡，原来还是传销的热土。

近年来，传销组织在几经打击之后转入了地下，渐渐有了黑社会色彩，它们不再以老鼠会的方式贩卖产品，而是通过非法拘禁他人、伪造经济纠纷的伎俩向对方家里索要钱财，在遭到拒绝的时候还有可能对人质加以残害。传销机构的这些套路显然都是刑事犯罪，但公安机关却按照经济犯罪进行温和的打击，这多少有点像是庇护。我还听说，有的地方派出所向传销机构收取保护费，然后就不闻不问，这种传言如果是真的，那简直比地震还要糟糕。就我个人在这件事情上所获得的信息来看，就我六月三号晚上在霸州的亲历来看，中国的老百姓遇到了困难，要想寻求执法机关的帮助，真的是有如登天。那些天，我的婶娘每天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我在北京也是焦头烂额，但我所做的一切却像是往水上打拳，几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一些人，感谢我那个在河北青年报当老总的杨妹妹，以及该报热心的、富有同情心的记者白云，感谢我亲爱的教主赵丽华，还有雪小禅。

警察的无动于衷让我愤慨，但真正让我感到沮丧的却是我自己。在营救堂弟这件事情上的失败，让我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不谙世故和书呆子气。肯定有什么办法把那孩子从坏人的手里解救出来，只是我没有走对路子，我对另一套社会语法实在太陌生了，几乎接近愚蠢。我活在一个近乎荒凉的世界里，那里有更多的植物、岩石、空气和思想，却只有很少的人、很少的对话，我陶醉于那样的生活，就像不修边幅的王者。但我在那里所获得的赞许，一旦和真实的世界接触，立即便会有如烟云。这实在很悲哀。

一盆茉莉在我身边寂静开放。有两朵花落在了地上。我凶狠地抽烟，并且想着应该在哪一天给所有的植物浇水和施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