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去许多年，我有许多困惑，把复杂的、深奥的、哲学的、命运的先放到一边，挑最简单的说一个，比如：为什么买了电视机就可以看很多节目呢？我并没有花钱买节目啊！既然大家都没出钱，怎么会有人傻到去拍节目给我们看？

真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必须大致知道电视台的运作机制，比如经费从哪里来，电视节目的投资与回收是怎么个流程，广告有什么意义，国家在文化生产方面的责任等。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既没有了解这些麻烦事的必要，甚至也没有搞懂的可能，既然有人给你节目看，你就看好了。这就好比有人从乡下源源不断给你送来柴鸡蛋，你只管甩开腮帮子吃就是了，吃习惯了，也就不问为什么了。怕就怕有一天，送柴鸡蛋的人忽然不来了，这时候你就该重新回过头去想那些麻烦道理了。

我之所以提起年少时的困惑，就是因为我自己生活中的柴鸡蛋少了、乃至不见了。比如说，我已经一年多没看过尤文图斯踢球了，之前是因为他们作弊被踢出了意甲，之后是因为电视台不播。人家也不是真的不播，而是在收费频道播。但要我花钱看足球，凭什么啊？我还熬夜了呢，我还吃了很多炸薯片损害了健康呢，凭什么免费柴鸡蛋吃得好好的又改章程了？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满肚子委屈又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现代社会围绕着电视，形成了一套复杂但有效的消费体系，虽然很多节目都是免费的，但每个人又通过大量的消费行为，为电视节目制作者提供了经费和利润，供养出大量的电视明星。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喝了一个蒙牛酸酸乳，你就为湖南卫视乃至何炅老师做了奉献，因为蒙牛从它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赞助了超级女生节目。这是最直观的。还有不那么直观的，这里就不说了。总的意思是，看免费电视节目，这样的要求和愿望，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是，现在有人把英超赛事的转播权给买了，你不付费就不让你看，这不是欺负人吗？如果有人在大街上欺负我，我可以报告警察叔叔，如果有人在家里欺负我，我可以诉诸眼泪，但有人在电视生产和播出环节欺负了我，我像张惠妹一样想哭却哭不出来，心里还隐隐觉得有点不占理。据说，人们外国都是花钱看足球直播，咱不是也得跟国际接轨吗？再说，国家也没规定不让买足球转播权然后再切成碎块零卖啊。

但是，柴鸡蛋的丧失，还是让我感觉非常不安，因为我从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从我现在的住处看出去，经常有很好的晚霞从东晶国际旁边映射过来，除了城市的尘埃，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我和霞光的亲近。但是，会不会某一天，有什么人忽然从气象局买下了晚霞的观赏权和沐浴权，然后向我们零售？这很荒唐是吧，但并非全然不可能啊。实际上，城市里的人们已经在为采光权、新鲜空气呼吸权付出高昂的成本了。我的一个同事买了一栋房子，就因为他的楼下有一条小水沟，名为瘦西湖，他就多花了不少冤枉钱。光线、空气和水，自古以来就是免费资源，现在已经要付费了。再过几年，晚霞、星光和清风都要花钱买，那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

商业社会的终极景观是什么呢？那就是金钱会向着一些核心汇集，就像大头针奔向磁铁，最终会形成若干个实力无比巨大的财团，它们将主宰人们的生活、情感和意志。如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将越来越缺乏划定边界的能力，我们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对财团怪兽说，这是你可以买的，那是你不能买的。如果我们试图这样做，我们就会像传说中那个可怜的车模一样，就因为她对某个主顾有点轻慢，那主顾就对她说，你开个价吧，我把你连车一起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