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到《足球之夜》片头那个掩面而泣的胖球迷，你也看不到1995年姜峰枯坐在五里河体育场泪眼沧。甚至也看不到，2003年在大田湾体育场，那个抽搐着的小妹妹对我说的：“我不信！我不信！我就是不信力帆降级了！”昨天晚上的夜深时刻，洋河体育场的记分牌固定在一个没有生命的数字上，2比5并不代表力帆的生与死，力帆一直在慢慢滴血，申花所给予的最后一刀，有解脱的快感。很煽情的歌声在洋河的夜空响起：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球迷们却似欢笑着，他们在疯抢着球员抛出的球衣，甚至包括被他们唾弃的外援奥特加的球衣。降级，更像嘉年华，只有魏新一个人在垂泪。

 

 

    庆人已经不再忌讳降级这个字眼，比赛的头一天，我像探望一个危重病人一样，走遍了洋河基地大厦力帆俱乐部差不多每一个房间。大堂里的保安并不在意我拿着相机四处拍摄着，刻在这家俱乐部上的每一个中超印记，已经在门口悬挂了很多年的“力帆队中超联赛战绩表”，明年将改掉一个字，而这一个字就几乎是尹明善在六年中，所疯狂砸进去的三个多亿。从10月1日开始，这座大楼的一切表述，都只能与“中甲联赛”扯上关系。

 

    四楼是力帆俱乐部管理层的办公区，综合部主任魏琨很热情地招呼着记者。我站在2000年那尊足协杯前端详，魏琨很是感喟：“这座奖杯可不是复制品。”原本是一个流动奖杯，但是2000年重庆力帆所夺得的这一届足协杯，恰好是飞利浦赞助的最后一届，这座奖杯就这样被力帆永远占有了。从老总陈宏的办公室望出去，可以鸟瞰整个洋河基地的全景，六年那座破败的洋河体育场，现在已经是拥有多块训练场地和一个夜间比赛场地、球队后勤建筑群以及力帆体育商城的一流足球基地。与陈宏寒暄了几句，并没有牵扯上次日的比赛，谁都清楚，即便是垂死挣扎，也难有奇迹发生。

 

    陈宏要去火车站接一位亲戚，孙黎罡同样很热情地将我迎进了他的办公室，捣鼓出一筒他珍藏着的“铁观音”后，孙黎罡没有避讳与记者讨论起了中甲的情况。这位力帆俱乐部的竞训部主任，已经将明年的中甲联赛纳入了他的工作日程，至于与上海申花的比赛，更大程度上就球队在本土告别顶级联赛的一次表演。

   

    力帆静悄悄的，我不能用死一样寂静来形容它，但他们却是实实在在，平静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几个月来，他们的血一直在慢慢流淌，等待着10月1日的夜晚，重开自己的投生之门。

 

 

    下午开始淅淅沥沥飘起的小雨，在傍晚时候变得滂沱起来。我以为伤感离别的时候就要到了。洋河体育场的扩音机播放着汪锋的歌曲，“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现实就像一把枷锁，把我捆住无法挣脱。这谜样的生活锋利如刀，一次次将我重伤，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飞得更高！”我知道重伤的力帆，就要在最后的一场暴风雨中，飞得很远了。

 

    球迷们却是安静的，只是在力帆队员们将一个个皮球踢向看台时，看台攒动起人头。连警察也伸出了手来，队长魏新将自己手中的足球，轻轻地掷到一位武警警官的面前，捡到球的警官很夸张地朝着战友做了一个挥拳的姿势，与汪锋的歌有一点点的不协调，一开始，就像是要个大PARTY要拉开大幕了。这个PARTY又像是一场怀旧歌会，张雨生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似在诉说，这一年的悲伧往事。吴冀南坐在主席台正中，这个前来重庆做“恶人”的申花总经理，绕有兴致地听着音质尚好的歌曲，“他们是特意安排的吧，这些曲子都有些意味深长嘛。”吴冀南说。

 

    毛剑卿18秒就攻破了力帆的大门，这是重庆力帆为中超联赛做出的最后一个贡献，中超最快进球纪录在洋河体育场诞生了。场上场下并没有出现躁动，可能是这个进球太快了，像快刀掠过，也可能是重庆人的血早就流尽了，他们并没有痛感。力帆队在这一刻居然爆发了，水货奥特加在第五分钟打空门成功，这是尼日利亚人自己的一个纪录，最需要进球的时候过去了，他找到了射门的感觉。奥特加的生猛甚至引起了吴冀南的注意，他开始询问这名外援的来历，让已经被黑兄弟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重庆记者们苦笑起来：“未必申花还看起了他？”

 

    力帆的许多队员昨天都让主席台上的吴冀南有点吃惊，原本以为就是轻轻松松来重庆做恶人的吴冀南，不时吃惊在力帆不对申花大门的不断攻击之中。力帆队又获得了一个40米开外的一个任意球，前不久在与北京国安的比赛中，吴庆在这个位置打出了一个超级远射，吴冀南还在与申花官员回顾着那个进球的精妙，吴庆又发炮弹了，申花门将周亚君奋力将皮球挤出了底线。就像吴金贵在上一天预计的一样，重庆人根本就不管洞开的门户，他们居然在不停进攻。

 

    青岛中能队在滨城的进球并没有让重庆队与上海申花的对攻有所收敛，重庆人的士气是在李玮峰将比赛差距拉大到2比1之后，才受到了抑制。“早先怎么不这样打呢？”这是昨天晚上的洋河，传递最多的一句话。

 

    2比5的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重庆人来说。球迷也没有在乎比分的任何变化，可能是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了，他们全场都在演练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球场吼叫，最具有重庆特色的“我儿”分别派送给了裁判、李玮峰，球迷乐队却在专心致志地演奏着，“啊！朋友，再见！”球迷看台下，有一幅白纸写成的标语，“含泪别今宵，笑面对来年。”洋河的风吹雨打下，这幅标语慢慢被撕开，依稀看到一张破旧的红布上写着的字，仔细辨认，是悬挂了五个月的那幅著名标语——徐弘、徐弢辛苦了，重庆足球拜托了。只有这个时候，才仿佛记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风波，似在史前。

 

 

 

    科威特主裁判赛义德吹响了全场比赛的哨子，这是一个让力帆完全解脱的哨音，“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致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刘欢的声音开始响彻洋河，这是中超力帆最后的一场秀，这是这次降级嘉年华的尾声，力帆全体队员展开一面横幅：“心若在，梦就在，让我们从头再来！”在雨夜的洋河，这是一枚催情素，原本平静的夜空，被激发起最后的冲动。

 

    警察开始与并非人多势众的球迷发生起了冲突，冲突的规模很小，我甚至根本不愿意将其划到“冲突”的范畴。我甚至猜想，可能是几位安保人员，在与球迷争夺力帆队员抛向看台的球衣，这些全都是绝版的力帆中超球衣！没有哭泣，不像上一次在大田湾，力帆冲超失败的那个夜晚，那位抽搐的小妹妹扯着我的衣袖说，“我不信！我不信！”那个时候，整个大田湾都是泪雨纷飞。

 

    力帆休息室很安静，但是我同样不能用死一般寂静去形容，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泪眼婆娑，就像最平常的一场联赛中，输了一场本来就要输的比赛，没什么了不起。只有对面的申花休息室，副总戴春华拉着我在问，“北京国安的结果怎么样？”戴春华惦记着他的亚军，“我们还少赛一场，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上的。”言谈之间，完全不知道对面力帆休息室里那平静之中，一份份如丧考妣的心情。

 

    临时主帅魏新的泪弹是被一名女记者点燃的，吴金贵说着“很遗憾见证了力帆降级”的时候，魏新环抱着双手，面无表情。主持人说到“请重庆力帆主教练魏新点评本场比赛的时候”，魏新甚至笑了，“我得先声明，我不是主教练，我的身份还是队员兼教练。”魏新在中场休息就把自己换了下来，之前他还想过自己就不凑这两场比赛的热闹了，只是俱乐部“站着死”的说法，让魏新将自己首发了。

 

    文字记者们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及魏新就要崩溃的心理防线，却有一名不太“识时务”的电视台女记者，可能是为了电视画面的要求，要魏新说出降级时刻的感受，魏新语塞了，他垂下了头，很久才说出一句，“球迷很可爱”。说这话的时候，魏新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吴金贵在回答另一名电视记者的问话，但是没有人在留心吴金贵究竟说了些什么，都在等待着魏新抬起他的头，果然是一对被泪水浸泡着的双眼。最后的几分钟，魏新一直在擦拭着眼睛，新闻发布会结束的时候，他也没法挤出笑容来面对与他握手的吴金贵，熟悉的记者们拍着他的肩膀，魏新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年之中，四川足球消失了，重庆足球也从顶峰滚落，这块曾经的足球热土，这个曾经被称之为西部高地的地方，变成了足球的沙漠。“心若在，梦就在，让我们从头再来！”这是一个新的梦想。重庆记者对我说，明年我们打回来就好了。可是我却很煞风景地对他们说，辽宁队在甲B挣扎了三年，江苏队和广州队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还没有说，当年被流放湖南的老力帆“湘军”，可能就要跌入中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