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金门笑了》

（散文集《泉州，泉州》作品选介）

金门笑了

陈志泽

一

等，等，金门一直在等水。金门的乡亲一直在等着对岸的泉州送来日思夜想的家乡水。

五年前我到金门，从厦门乘轮船不一会就到了，时间只是在海上滑了一下。可金门等水的路程却怎么也等不到尽头。为了预防断水，这里许多建筑物都举着水塔，与随处可见的闽南传统的“大厝”很不协调。储水的琼门水库，这时空空的，冬季弱弱的太阳竟然也能将它烤干烤红，烤得龟裂。水库露出了底，写满密密麻麻的粗黑文字分明是一篇天问文章：金门要等到何年何月才不缺水？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来泉州的水？这时我突然感觉，那些“大厝”的静默里，分明透着几分对于长年缺水的郁闷与无奈。

金门的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仅为一千立方米，远低于国际公认的人均水资源警戒线。在金门，每家每户的水费单上都郑重其事附着自来水厂的节水妙招……可妙招再妙能节省多少水？向地下要水吧，一年年榨取，地球能受得了？在金门西半岛，由于地下水抽取严重，已造成地层下陷，水质盐化……

二

翻开历史的册页，再清楚不过，金门隶属泉州府。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序列明确表明，金门县属中华人民共和国福建省泉州市管辖。在金门，泉州的风姿、泉州的民俗、泉州的乡音……超出我的想象。假如把海水舀干，金门的土地与泉州的山水紧紧相连。金门干渴，一衣带水的泉州能不急？两岸几次磋商，通水的方案摆上议程，可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却一直难以实施，二十三个似水流年白白流去。

早就确定为金门供水的泉州山美水库，没有一刻不在荡漾着深深的思念，没有一刻不在抒写着出发的梦想。泉州乡亲通水的急迫一点也不亚于金门乡亲。然而，只能等。两岸都在等，等，等待着历史的潮流冲决一切障碍，卷来通水的一天……

三

这一天——2018年8月5日，终于等来了。

上午九时许，通水仪式在泉州的龙湖水库与金门的田埔水库同时举行。

泉州龙湖水库这一头，北京、福州、泉州等地的各级领导和本地许许多多乡亲提前赶来了，就像是要赶来送别亲人似的怀揣着满满的情意。一群海内外金门同胞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的神情特别激动，一双双手，不住比划着，指指金门，又指指眼前的龙湖。一双双手，划出特定时刻的种种动人的符号。

国台办主任刘结一先生致辞中引用了一句朱熹的名言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传达出两岸同胞心头的万千言语，激起热烈的掌声。金门县政界代表洪女士的讲话动人心弦。她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感谢两岸所有为金门通水而努力的人。她说，代表金门民意力量的我们，今天来了。她倾情地说着，两眼闪烁着泪光。我明白，这一刻，她的心上镌刻下怎样的历史记载。

金门田埔水库这一头，各界民众早早到场，等待着对岸的水奔腾而来的一刻。这里的通水仪式民俗表演与泉州龙湖那一头的场面何其相似，闽南“大鼓吹”吹开了灿若云霞的刺桐花，南音悠扬、锣鼓喧天——哦，多了几面架子鼓跳荡的急促，多了几面现代大鼓的震撼，最浓烈、最美的音诗，融合着一阵阵笑声肆意漫泛……

四

闪闪发亮的水，仿佛知道前方有个说近很近，说远很远的地方在焦急地等待，一抽取出来，就通过机组的加压，经由复杂的输送线路、海底的管道、自动化控制系统疾速运行！

这一刹那，人们欢呼起来，大地微微发颤。

闪闪发亮的水，穿行在兴高采烈的大海。

闪闪发亮的水，穿行在二十三年时光铺设的十六公里的跨海管道，只两分钟就在金门对岸喷珠溅玉。

金门笑了！金门笑了！

金门的一座座红砖“大厝”笑得更红、更艳，千家万户自来水的欢笑飞向四野。

金门乡亲们的喜泪滴落，溅起一朵朵笑哈哈的花。

金门的赤土地笑红了脸，海水也笑得沸腾。

五

泉州向金门供水的是一级水源、“泉州人民的生命库”——山美水库。这个水库我多次参观过，它的美，它的大，让我印象深刻。一位工程师曾告诉我，山美水库的总库容六亿多立方米，每天能够提供两百万到三百万立方米的水，除了能够满足泉州本地居民的用水，还能满足金门每天五万五千立方米用水的需求。

这一天，山美水库的水流进金门乡亲的梦境了。

谁说清水无香，这水散发着芬芳、甜美，飘逸在金门乡亲的胸间了。

谁说水是无情物，这清水的每一个颗粒都闪耀着泉州乡亲心的光亮，融进金门乡亲二十三年的渴望里了。

闽南人把漂亮说成“水”。从这岸流向彼岸的水，实在太水了。

太水的水，柔软、轻盈的水，流出一条铁的定律：同胞骨肉情的相通、相融终究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哪怕莫须有的障碍曾经那么久长。

                                            （原载《福建日报》）2018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