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泽散文《清源山手记》(散文集《泉州,泉州》)作品选介)
(2022-07-04 21: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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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清源山手记
陈志泽
在清源山饮茶
夸张点说,到泉州清源山无数次了,都是陪同外地的作家、诗人去的。其中一次,与一位散文家同游。清源山山寨主招待我们在山中的“石中居”茶楼饮茶。
“石中居”在清源山的怀抱中,窗外就是这称得上“热带植物园”名山的各种奇树。树影婆娑,绿光闪烁,草木的清香飘逸。隐约还有流泉潺潺。主人拿出上等的铁观音,以山上的泉水冲泡,顿时,又有茶香盈室。在清源山上饮茶兴致特别好,这与泉水大有关系。清源山的泉水是有品牌的,历史上它使清源山得名“泉山”,使古城得名“泉州”。清源山泉最著名的是“虎乳泉”。传说曾有一只母老虎乳水不足养不活五只小老虎,后来还坠崖而死,小虎竟然吸饮这口泉而存活。还传说,曾有牧童生疮,梦中一道人告诉他,用这泉水清洗可痊愈,牧童试之,果然灵验。消息传开,前来汲取者络绎不绝,呼其为“仙液”、“圣泉”。虎乳泉至今不竭,我们刚才游过,自清源洞出“第一洞天”门,沿石阶而下,在左侧找见了它。上下皆石,上石如壳,下石如砥。泉从隙缝里流出,注入一个一尺见方的石孔中,这就是虎乳泉。虎乳泉水清冽甘甜,果然不同一般,用它冲泡名茶,别具韵味!那一天恰巧平时无泉的“泉窟”飞泉如瀑,原因是前些天连续大雨,山上水库涨满了,水便从岩崖上流泻而下。虎乳泉无声地注入古色古香的茶壶,而耳畔却是“泉窟”飞泉喧哗,二泉互为幻化,感觉就更有味了。
细品慢饮,“喉韵”就出来了,这是神仙也享不到的福哟!似有秦风从窗口吹入,飞瀑的细丝仿佛飘越唐宋而来,品茗叙谈,就格外有味。我同散文家打趣曰:“虎乳泉水滋补强身,铁观音润肺益气,先生可得多饮!”散文家笑答:“不敢奢望强壮如虎,文思泉涌却是挡也挡不住了!”果然,我见他,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已记下不少。他也学会小盏品茶,惬意地赞叹:“好水、好茶、好景!”时光已过去许多年,那一回的茶韵还在喉咙头。
不久前的中秋节应泉州茶文化研究会之邀又到清源山,这一次是到深山里去,喝的是生态茶。群山环抱的茶园,不,山已是茶的山,栽满生态茶。茶山一片葱茏,绿,几欲滴出。这样的茶山,因了不计其数的绿油油的茶叶的光合作用,空气的纯净自不待言,满目的秀色养眼还养心了。不是说有“地气”吗?群山的怀抱里“地气”何等的温馨、滋润,茶是一定长得好了,喝茶的人,喝着喝着在美景中也就成了“无我之人”,茶也就成了台湾名家林清玄所说的“无我的茶”了——凡夫俗子也能进入了“无我”的境界。我们围坐在宽敞的室内,窗外是秋天的阳光格外柔和。免不了要抒发衷情,品味着生态茶,配点中秋饼——只能配一点,不可多食,隽永、佳美的茶韵是不可受到别种美味的侵扰的呀!这就是茶的单纯,单纯!
清源山树
有一回,大清早就进山,一头钻进绿树林。此时雾仍笼罩着,把山径、峰峦、树林,把岩石、庙宇、亭榭,濡染得朦朦胧胧。从没这么早进山,头一回惊异于清源山风景的出神入化!苍劲的古木、鲜嫩的草叶、芳香的花朵散发出来的气息浓得液化了似的,在遍地流淌。
快要到达弥陀岩时,我一眼瞥见了天侣和洋蒲桃——两棵我所熟悉的奇树。每次见到它们,我都禁不住感动。那天侣由榕树和重阳木合抱为一体,1300多年来经受风雨雷电的考验,至今树干相融、枝叶相叠,不曾离分。那洋蒲桃其实不算是什么奇树,台湾就多得是。
可在我们这儿极其罕见,200多年前施琅将军从台湾将它移植而来。它在这儿它生长得很好,这里的气候土壤本来同台湾没多大差别。一道海峡水滋润着紧紧相连的土地。
清源山奇花异木是不少。那一株不久前被台风刮倒的迎客松是令人怀念的,它那令人感动的伸长手臂迎客的风姿永远不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赐恩岩上那一株700多年的古樟,茶寮邦那一株6人才能圈抱的、树冠达3亩多的榕树和泰丰岩那一株树上长树、无数气根随风飘拂或落地生根成为板状的榕树……很难计数,山中这样的扎根贫瘠的土地,与岩石为伴却独木而成林、焕发着奇异风采的古木到底有多少!民间自古沿袭至今有“风水”的说法,说白了,好风水其实就在于好树。树因了好风水而茂盛,树又带来了好风好水,千真万确。
登上了弥陀岩,太阳出来了。清源山的树便闪烁起绿光来,晶莹得耀眼。时节已是深秋,北国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里的树却绿得这么蓬勃、精神。我忽然发现一片又一片的红枫,竟然红得那样热烈、妖娆,恰似燃烧的火。还有橙色的黄连木、紫红的乌桕……把泛翠漾绿的林海点缀得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四序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唐诗人韩偓这两句诗把清源山描绘得多么形象和生动。
从弥陀岩眺望清源山、眺望古城泉州是最妙的。映入你眼帘的清源山,一切都隐去了,只剩下树。你不能不惊叹树的绿色葱茏、树的起伏跌宕、树的蓬勃生机、树的静默深广!前方喧闹的城市,此刻也听不到了它自唐宋走来、现在正在大步朝前奔驰的跫音了,听不到它的絮语、叹息和誓言,都被山林的无比深广和宁静消融了。
清源山泉
我打趣曰:“虎乳泉水滋补强身,铁观音润肺益气,先生可得多饮!”散文家笑答:“我正苦不得强壮如虎哩!”连饮数盏,惬意地赞叹:“果然是好水、好茶!”
但愿清源山泉能重现昔日盛况——不止是虎乳泉,连同妙觉岩上“鉴者神清、饮之无疾”的瑞泉,南台岩山门外从二石缝中渗出的丸泉,高士峰上的一线泉,清源山上下二洞之间为纪念宋代留正、梁克家二相得名的二相泉……全都复活!下山时,我的步履轻叩石径,似乎听到从清源山的深处传来了回响。环顾群峰,遍山的绿树葱翠欲滴,我在心里说,清源山是多情的山,怎能不抒发自己心中的情愫?假如把清源山视为苍穹,那一口口的泉,恰似繁星密布,它们是不会消失的,云霭拭去,将重放光辉。
清源山石
有人说“地下看西安,地上看泉州”。从一定程度上说,看泉州就是看泉州的石头,看清源山也就是看清源山的石头。这许许多多的庙宇、亭榭、楼台、雕刻,历史的画卷、宗教的故事,不都是用石头来垒砌来描画和记录的吗?石头不朽,在它上面定格的昔日的风烟、云霞,悲戚和欢笑也就永垂不朽了。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泉州发生过八级大地震,沧海横流,山崩地裂,就是石头安然无损。清源山老君岩的老子,依然微笑,长长的须髯飘了一阵。
清源山以石为峰、为岩、为洞、为崖,光岩洞就有三十六处,摩崖石刻就有五百多方,要仔细评说清源山的石头谈何容易,只能拣它几处。
先从老君岩说起吧。才踏上蜿蜒而上的石径,心里就涌起一种敬爱。待到走近了,你迫不及待凝望老子,他也正慈祥地注视着你,目光中蕴含着深邃和关切。“道可道,非常道。”“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我又听见他在对我说那些不太易懂却百听不厌的话了。说是“摸到鼻,吃百二”,许多人走近他想摸一下他的鼻子,让他的祝福注满心间,我却还是喜欢伫立凝望。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像是我的老祖父,或者一位乡村里寻常可见的长寿老人,你瞧他的耳朵多大!老君岩坐北朝南,“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易经·说卦传》)老子这是在朝着南方听天下呢!“耳”聪才能“目”明,老子做到了心系天下。回到石雕艺术的老子坐像来看,府志上说是一位“好事者”,利用一块“天成”的岩石“略施雕琢”。依我看,这么传神而又夸张、变型得那么恰到好处,“风吹髯动,指能弹物”,连衣服的皱折都那么清晰,这一巧夺天工的石雕巨构,若非艺术大师怎能制作?坐像的两侧现在摆放着老子的《道德经》石刻,像是掀开的书页……有人在饶有兴味地弯腰默读,我却以为,它的清虚无为的“众妙之门”,很难找到什么形式来表达。《道德经》的光芒其实闪烁在许许多多可亲可敬老人的额上,辉映着许许多多普通人的人生步履。
有一回到瑞像岩,从释加牟尼立像前转过身来,友人朝前方的罗汉峰一指,那里的累累奇石呈现出或端坐或仰卧或盘腿或下跪或肃立的罗汉,姿态万千,维妙维肖,令人惊叹不已!你会感觉,一方方岩石都有血脉在搏动,都有生命在贯注。友人兴致勃勃地讲述裴道人追赶大蟒,不杀大蟒死不休在洞口坐化的故事。那“蜕岩”至今依然矗立,无可辩驳地在为那个“幽岩蜕空魄”的“千载人”作证,也证实岩石的鲜活,简直就是裴道人的化身。自蜕岩而紫泽洞,有一百余丈的平坦巨石,称为“百丈坪”。抗倭民族英雄俞大猷曾在石上练武。他的手书“君恩山重”勒于另一方石上,忠君报国的誓言与世长存!弥陀岩有“一啸台”、“一线天”,弘一法师的墓塔建在近旁。弘一法师的高足丰子恺闻知大师圆寂,以泪研墨,用108划画成的弘一法师的画像,刻于青石之上,嵌入大师墓塔正中墙上,你不管伫立什么位置,大师的眼睛总在神采奕奕地与你对视。墓塔前方的岩石上还刻有大师的临终遗墨“悲欣交集”。而整个由花岗岩石构筑的伊斯兰教圣墓,墓中竖立的记录“钦差总兵太监郑和前往西洋忽鲁谟厮等国公干”前来行香的“行香碑”,青石上寥寥数语,能叫你油生无穷的联想。“山中无石不刻字”的九日山上,几乎每一块岩石都连接着海上丝绸之路的每一片风帆,每一道波涛,一块块祈风石刻,记载着早于哥伦布半个世纪的泉州人环球远航的壮举。1991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的全体成员,禁不住签下名字,刻上崖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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