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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制造了一个“坏爸爸”

(2007-09-29 12:41:23)
标签:

社会/纪实

分类: 民间记事(江湖小人物的故事)

  干新闻工作多年,我不敢说自己没有做过假新闻,这就如同一条鱼不敢自吹说自己从来没有吸过水一样。但真正出于主动和自愿的,却只有一次,而仅有的这一次,足以令我内疚并自责一生。
  那是多年前我刚出来打工的时候,在一家刚创刊不久的报纸当记者,因为年逾三十才丢掉老家比较安稳舒适的工作环境出来打拼,所面对的全是陌生而新奇的人和事,颇有些半路出家的味道,一切都摸不着头脑而又必须尽快摸着头脑进入角色,这是个既苦涩又有趣的过程。为了适应计件式的打分制度,我骑着一架烂自行车奔忙在成都的大街小巷,找线索、采访、发稿,每天流的汗以茶杯计,直至跑出尿路结石来。即便这样,我也没想过偷工减料或投机取巧地去编几条假新闻来凑数,因为我明白那种做法不过是把观音土用来蒸馒头充饥,开端很轻松,但结局却会很痛苦。我对新闻的这点基本操守的坚持,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追求,而是因为恐惧。
  我一直小心地用这种恐惧,维护着不做假新闻的底线,虽然其间也出现过不能抗拒的非自然因素产生的片面报道,但我始终以此为耻,并时时告诉自己:这是错的!决不能主动去做!
  至少在遇到我一位老乡介绍的那位中江男人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那个中江男人姓黄,他的儿子生了一种对穷人来说极端奢侈的病,这种病不是绝症,通过移植干细胞就有康复的希望,可恨的是,这希望必须用巨量的钱去换,但这恰恰是他所没有的。
  老乡介绍他来找我,是希望我能通过报道向社会呼吁一下,为他捐点款。他们一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有能卖的都卖了,连不能卖的肾也进入过他们的考虑范围。老黄说,5岁的儿子是他活着的惟一希望,现在,他仿佛被人绑了票,但绑匪们很残忍地给了他一点点希望。我问了他的情况,希望从中找到一些可以报道的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听了一个小时,他和家人身上基本上没有可以用来报道的“料”——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平平静静的夫妻生活,见惯不惊的常见病,平淡无奇的父子关系。没有奇异情节和复杂人际关系,没有传奇的人物背景和特殊的事件发生时机。没有惯常都市报新闻需要的一切元素,用一句残忍的话讲,便是病得没有新闻性。即便我对他有强烈的同情,但这同情显然不足以打动领导和编辑们。毕竟,新闻媒体与慈善机构在功能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我又费了半个小时向他解释自己不能帮助他的原因。这时,他从口袋里拉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无论如何要请我吃饭,并希望我一定要帮帮他,这等于救了几条人命。
  这时,我的头像被人砸了一榔头般昏昏沉沉,而介绍他来的老乡,先前也在媒体干过,也从旁敲边鼓说:没有新闻性,可以找嘛。老黄什么事都可以配合,都可以配合!
  为了让我听明白他着重加强这部分话语的含义,还特别举了几个例子:某某报纸报道患尿毒症的乡村教师请求安乐死的报道,其实就是一篇请求捐助的报道;某报前些日子登的孕妇要卖身救夫的新闻,其实也引来了一笔不小的救命钱;而某电视台播的绝症少年替母亲还债的新闻,其实也是一个募捐新闻。这些操作手法,未必你不会?
  他列举的报道,确实是我所在这座城市里隔三岔五就能看到的。和大多数新闻样式一样,最初出来的时候,都能引起一定反响,但久去久来,用得太多了,也就没有什么效果了。这一点,我能懂,主任未必就不懂。
  老乡和老黄还在用殷切的眼光盯着我。这种眼神,没有面对过的人是没法体会的,它足以摧毁人心中的任何坚持。最终,我妥协了,决定帮他做一个有“新闻性”的报道。
  我们像编电视剧一样,设计了一个与以往那些募捐报道完全不同的故事:让老黄牺牲自己的形象,去演一个带上儿子救命钱,丢下妻子和重病娃娃离家出走的坏爸爸。老黄说,为儿子,他去死都可以!这显然没有死那么凶,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此后的故事,就像惯常许多新闻中看到的那样,妻子找记者报料,请记者帮忙寻找卷款逃跑的父亲,顺带报出儿子的病情,报纸和电视同时报道了母子凄切的呼唤;接下来,各家媒体跟进,搜索坏爸爸老黄;与此同时,报道第一例来医院捐款的好心人;接下来,有人报料称在某酒店或麻将馆见过老黄;同步,又有一些需要宣传的医疗机构介入;大家在义愤填膺声讨老黄的同时,都开始解囊帮助他的儿子……
  追踪报道一直进行到老黄的儿子手术成功,老黄浪子回头来看儿子,流下悔恨的泪水。其实这些天,他一直躲在我为他找的小旅馆,对着电视又笑又哭,又哭又笑。那天,他们父子相拥时,我从他眼中看出的,分明是比悔恨或喜悦更复杂得多的泪光。
  这组报道虽然很感人,也帮助了老黄,但却是一篇彻头彻尾的假新闻,是以牺牲一个善良父亲的人格和尊严为代价的,这是多年来让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我曾无数次设想过,还有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既能帮助他,又不伤害他?但最终得出的结果并不明确。
  但愿老黄在多年之后,不会恨我。愿天下所有像老黄一样的父亲,不再靠这种令人齿冷的方式,得到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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