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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外婆的死亡,包括她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悲欣交集的,因为严重的糖尿病已使她双目失明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了。她的左腿长满了巨大的水泡,脚指像冬天的树枝,干枯得好像随时都可能离她而去。这半年令她吃的苦头,几乎占她八十三年人生中所经历的痛苦的一半以上。
外婆是中国最普通的老太婆之一,关于她的一生,我会在心情平静的时候专门写篇文章来记录。此刻,我想写的,只是今天下午在火葬场的一些经历和感想。由她的死而起,又不全是因为她。
有人说,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任你是王侯富翁,还是穷苦乞丐,在鼻息中那一口气停止了之后,都一样,只是一具尸体。在火葬场,我能深深感受到这一点。
虽然有着寿衣贵贱、火葬价格和礼炮声数以及骨灰盒档次的不同,但这一切,对于躺在冰冷尸台上的遗体来说已不重要了。随着漂亮的殡葬女工轻轻按动电纽,一道电门打开了通往去另一世界的路。
通过观察孔,我看见外婆的花白头发在狂舞着的火焰中刹那间化为灰烬,她身上穿着的寿衣也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接下来,她的肌肤也像融化的蜡一下,轻轻地从她身上裉了下去,肋骨一下子叉出身体之外,像炉中的炭一样,燃着通红而刺眼的火光……
接下来,美女殡葬工开始用一个大铁钩给外婆的遗体翻身,外婆那早已瘦得只有几十斤重的身体像炉灶里的一段木柴一样,被沉重地翻了过来。请原谅我细致的描写,因为那境象实在太深刻了,让人永远无法忘记。在这个电炉里,富翁和穷人;红人和霉人;男人和女人;牛人和衰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翻身,以这样的方式给你生留下最后一个背影。谁也不能例外……
经过四十五分钟左右,炉火停了。火葬场工作人员说,每个人烧的时间大致相近,只有身体特别胖大的人,时间要烧得久一点。其余的人,在四十五分钟之内大致就已燃烧完毕。这只是一堂课的时间,一具躯体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电炉熄火之后,殡葬工将下方的托盘打开,将白黄的骨灰筛落下来。这令我的心情陡地一紧——这难道就是我那慈祥亲切仁爱的外婆的残留物?她曾经是一个腰围达四尺的胖婆婆,因为病魔的折磨,最后变得只有不到九十斤,而金属托盘里留下的灰,最多只有半斤。想着这我们每个人在死后都不过会变成这半斤灰,我突然觉得平日里我们努力挣扎着想得到的许多东西其实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无论职位高低,名声大小,财富多寡,容貌美丑,都不过变成了这样一摊黄白色的灰烬……
与外婆同时入炉的另外三个人,一个是乡下老太太,一个是个有些地位的老头,一个是因车祸死去的美丽女人。在炉子后面,站着他们的家属,各自的表情不同。
乡下老太太的家人们一个个包着白色的孝帕,哭得很伤心。他们选择了火葬场所有的好的送葬模式,包括入炉前乐队伴奏,出炉时的礼炮二十一响(最高级),一千多元钱一个的骨灰盒,在焚香炉前燃烧的纸钱最多。她的儿孙们说,老人家一生吃了太多的苦,生前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在走了,风风光光的!这是她的愿望,大家这样做,也是想让她感到安心.
另外那位出车祸的美丽女人,来火化的人当中,只有单位的同事,而没有亲人,据说她的亲人远在外地,她是在去赴一次婚外的约会而出车祸的,家人们不愿意来,同事们来火化,只是例行一下公差而已。气氛倒是显得很轻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