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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歌成为耻辱记忆时(多年前一次诗歌笔会记忆)

(2006-10-01 18:28:39)
分类: 民间记事(江湖小人物的故事)
   一场意想不到的雨,把我逼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山道上。这七月的天气,像个乖张的少女,刚刚才和颜悦色的笑着,忽的又哭哭啼啼的发起脾气来。
  我慌不择路地逃窜着,想赶在衣服被淋湿以前找块茅棚避雨。然而,我的逃窜毕竟徒劳,雨象命运一般笼罩着我,我无从逃避,也无从躲闲。
  随着渐渐大起来的雨,我也像古代笑话中的傻子样,自忖着反正前面也在下雨,逃也枉然。这样一想,心反倒坦然了许多,脚也怠慢下来。谁说阿Q生活得痛苦,我看未必。
  雨,铺天盖地。
  水,从山上向下流泻。
  石阶路如一丛丛小瀑布般把浊黄的水浸过我的足面。我下意识地捂住旅行袋,那里绝没有旅游者们既荣耀又添麻烦的“富士”或“理光”之类的奢侈品。只有一卷纸——几年来我赖以度过白天黑夜寂寥光阴的写照:诗——这年代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之一,我紧紧抱着,如袋鼠怀抱着初生的乳儿,不敢丝毫懈怠。这不合时宜的姿势,在旅途中引来不少小贼们的关注。好在我一脸不带富贵相,且言词之间总有些酸腐气,终于使他们相信。我比他们更穷,久之便知趣的敬而远之了。
  然而,雨毕竟不是想偷去我的诗稿,而是真真切切的要毁灭它,使它从归于虚无。这使我不得不重视这迫在眉睫的危机。
  路,没有尽头。雨,也没有尽头。天色却渐渐到了尽头,临近黑夜的山雨使我又一次焦灼烦闷起来。
  一点点冰冷的感觉击中头顶,然后扩散,脑门、眼眶、脸颊、脖根,而后一直浸进原已冰凉的衣服,雨就这样一次次循环着带走我的热量。手已经苍白、苍白的手死死握住旅行包。雨声如画外音般重复着:“傻呀,傻呀……。”是在说我吗?现实中我已听到太多这样的嘲笑,但雨点与我何仇?我的追求与雨何仇?你竟也加入到那片鲜活嘲笑的人群中,我不知我到底错在何处?
  远处,一星微弱的灯光象灵感般一闪,转瞬便消失了。我怀疑自己是否因为被雨淋昏了头而出现了幻视。但那火光很快在雨的罅隙间又闪了一次,这使我相信,我的苦海誓时可以到了尽头了。
  一座草庵静卧在山坳里,雨已使得原本就参差的屋顶如一只狮子狗,草庵被阵阵白烟包围着,朦胧而神秘。我毫不迟疑,飞速冲过栅栏叩响了那扇没有上过漆的木门。
  门“吱”的一声开了,如同福音一般令我被雨浸透的每个细胞都兴奋了起来。随着渐开的门缝,传出木鱼声响。不紧不慢,清晰悠然,压住了门外喧杂的雨声。
  门里伸出一个光光的脑袋,稚声问:“施主,有何贵干?”我就把雨中的苦熬的情况说了一长串,并不无添油加醋地告之他我快冻僵了想进去躲雨。她面有难色,不置可否。这时候我看清了,这是一张少女美丽白皙的脸,只呆惜光着头,有些别扭。
  我像个老太婆般絮絮叨叨地告诉她我不是坏人,只想躲雨,求行行好……。
  这时,门里一声重浊的咳嗽中断了木鱼声:“静虚,让他进来吧。”
  小尼姑应了一声,才将门打开。这厚厚的白木门,象人生中所有希望之门一样,令我心神激荡地打开了。
  不同于山居农户的草屋那样凌乱而昏暗,草庵里清洁整齐,几盏菜油灯宁静而平和的将神座上的偶像烘托得威严神圣。一个老尼姑跪在蒲团上,手执木鱼似念似唱的诵着经文。
  老尼念完一通之后,转身打量我一番道:“静虚,快去灶房生火,让施主烤烤。”
  我偎在火前,如一只倦猫一般,炉火象慈祥的祖母,轻轻抚着我的身体。我忽然有想哭的感觉,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心里一阵抽搐,眼泪把火光折射成一片模糊。
  半月前,接到一封信,一家名声大得让我耳朵发聩的文学机构来函,一番“新秀”之类的恭维之后,就邀请我赴此刻存身的这座名山来开创作笔会。并口若悬河的提了无数诸如发表作品等等之类的优厚待遇。对于我这种初学文学且把诗歌当成那么回事儿的小青年来说,这无疑是个不小的刺激。而且,从未料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冠以“先生”,并在退稿信收得麻木了的日子里收到这么一个喜讯。最令我动心之处还不止这些,最诱人之处在于,将在与会诸人中推选优秀者出一本个人诗歌专集。我知道当时书号的价格,比之于来函索要的几百元会务费简直是个天文数,如果……。那……。看着自己床上床下桌上屉内的手稿,我下定决心,拼着所有的积蓄,请了探亲假,背上一挎包精心挑选的诗稿,坐上乱攘攘的火车风尘仆仆,穿州过省,一路朝梦想而来。
  到了目的地,按地址左叉右拐终于找到了请柬极不相称的会址——一家三流招待所的地下室,一个络腮胡男人接待了我,填表,交会务费。络腮胡从兜里拿出一叠事先开好并盖着主办单位大红公章的收据。这也是会议主持者为我们干的屈指可数的几件实事之一。后来,直到会议结束,文友们树倒猢狲各自散去了。笔会主持者从成匝的稿件中选取了一二首小诗。主要的钓铒——诗集,主持人连提都没提过。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一阵酸疚疚的,都说文学人穷酸,竟然还有人在这鸡脚杆上刮油。想着想着,我的心一阵发冷,眼前也黑了下来。
  “施主,火来了。”小尼姑静虚怯怯的从门外进来,油灯光里看出她的脸微微有些红,一副未见世面的腼腆相。
  我一个劲往灶里塞柴草,结果只生烟,不出火,反倒被弄得热泪盈眶。
  静虚被我的窘相逗笑了,示意我让开,她将吹火棒伸进灶膛,把柴弄疏,中间留空,并解说道:“火要空。”火很快燃了起来,映得她的脸通红。
  这是一张十八九岁少女特有的脸,眼睛像深山中的湖泊,从没被岁月的烟尘污染。清宁澄明之下,一个个石坷和沙粒毫不隐匿的毕露于面前。极普通的沙石,在这奇巧的光晕之下,映现出极其生动的奇景。
  这种眼神于我已阔别太久了。我所在的地方,女人们的眼睛早已象河道那样被废水和尘嚣污染。当然,河道被污染并非它所甘愿,但它被污染了,作为诗人我痛心疾首而无可奈何。作为一种理想,我怀念那澄明的目光。然而,我总是失望。就连空中的月亮也同流合污的昏暗了。
  明月几时有呵?
  想不到,这样的荒郊野外,这样一场不合时宜的雨中,我竟从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身上看到我理想中的目光。
  我很自觉的蜷在柴堆里,一页页烤我的诗稿。像母亲轻抚着受了委曲的孩子,我一页页展开这些被山雨淋褪色的诗行。它们浓缩了我二十五年的生命和激情,每一个字背后,都有一大堆酸楚或激昂的经历。有一天,当我生命化为一堆枯骨时,这些不知还能不能作为证明我来这世界匆匆恍惚一遭的证物。然而,这刻,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一场烟雨、一丛草庵、一堆柴火,一个尘世中的苦修者一个世外的淡泊者,我必须像一个持戒的僧者般保持着戒恶,摒弃一切有愧于这收留之恩和超然气氛的思绪。
  山雨被风夹杂着,一阵阵扑打在房顶上,这天晚上,我的梦里充满了雨声。
  醒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诗朗诵,似乎是我的作品。屋里没别人,只有静虚背对我向火坐着。这声音是她的:“你离我/十步之遥/我离你/一步一个天涯。”
  她似乎没能看懂,又反复念了几遍。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醒来,但又有种不甘心,自己弃儿般的诗句竟这么有声有色的萦绕在这间柴房里,那种感觉绝不是能用言语表达得出来的。也绝不是看见这些句子被铅印成一行行规整的方块字所有虚荣感。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种感觉,像当初写它们一样亲近而贴切。
  我不愿害羞的静虚停下来。
  我希望这场雨永远下下去。
  我希望念诗的静虚是个活生生的女孩,而不是剃光头的比丘尼。
  然而,这些一闪念的想法,犹如不洁的灵魂于上帝敏锐的目光下,瞬的灰飞烟灭只剩下懊恼不已的忏悔,并切齿自己的卑微可笑卑污而可怜。
  静虚已感觉我的清醒,止住了朗诵。但又有些不甘心地想把不懂的那句诗拿来问我。但终于没问出声,脸绯红的跑了。
  雨停了,我该下山了。
  告别这长毛狗一般的庵棚时,我特意到老尼姑供奉的佛前叩了头,感谢它的恩泽,使我不至于在雨中苦淋一夜。又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很郑重的放入功德箱:为这一夜温暖的睡眠?为临行前一餐可口的粥菜?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些。
  下山时,老尼姑在柴门中双手合什,祝我一路顺风。
  太阳在正前方的山林中探出笑脸。
  草庵被映得通红。
  我爬上一座山岭,忍不住回头。我看到静虚的灰袍随风轻轻飘着。像秋风中的一片叶子。
  半年后,我竟意料之外的见到静虚。依旧是宁静而羸弱的面孔。不同的是,头发已长成小男式的样子,极像电影《小街》中那又天真又忧郁的女主角。
  她是循着我遗留下的诗稿找来的。我有个习惯,每磁诗稿上都要留下地址和姓名,惟恐编辑老先生忘掉似的,结果,到现在为止,邮局依旧是很少送来编辑部的信。
  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来意告诉我,她从地址上知道我是在电力行业工作,希望我能帮她找个临工干干。
  我不解,问:“为什么要这样?”
  她苦笑了一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在这刻才发现,她表情是多么无奈,不是迫于无奈,她绝不会走出这一步的。
  她出生在山区里,那里很穷,初中没毕业就被笃信佛教的母亲送去出家,一则是“一人出家,九族超生”;再则少了个吃闲饭的,何乐而不为呢?
  但她不愿面对刻板的修行生活,不甘心自己的一生象佛前那一盏菜油灯一样,将青春和热情变成一缕缕的青烟。于是,她来了,来得连我也感觉冒昧和仓促。
  其实,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安装工人,每天在弧光和噪音中一阵阵发出臭汗,一阵阵被吆来喝去。生活中的我不过是个卒子。叫我拱哪就拱哪。
  潜意识中,我是愿意留下她的。为什么,我也不清楚——难道就因为这莫名的信赖感?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她眼神殷殷的望着我:“我是看你的诗才来找你的,那上面告诉我,你心不坏……”
  这个时代,还有人凭诗歌判定愉心的好坏,我震诧敢,并担心她来路上的经历了。
  留下她吗?
  住哪?我们的工棚?十几个男人挤的工棚能住下这个娇小女子么?
  吃啥?我的工资?在现实社会中因为无法养家而成光棍的我的工资?
  尽管我心不坏,但我终究没法帮她。
  我从口袋中掏出钱,所有的——连这个月的伙食费也没留下。交到她手上。她退缩了一步,终于还是收下了,眼里噙满泪。我想她清楚没钱旅行的苦楚的。
  我想向她解释很多,但终于没说出口。只望着她单薄的身影远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往回跑,把那卷诗稿还回我手上,很勉强地一笑:“我不会再回去的!绝不!”
  几个月后同事马某神秘兮兮的拉我到僻静处,诡诘的笑:“想不到你小子水深!”
  我不知他此话用意。再三追问,才知道昨晚他在县城酒吧“亲近”一个大眼睛妞儿听到我的名字。
  天理良心?那酒吧什么地方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小子见我没榨头,鬼鬼地笑:“我离你一步一个天涯。挺有诗意的嘛。”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担心的结局终于出现了。我没有勇气到县城去劝诫她,凭什么?
  这时候,我眼前又闪过那场好大好大的雨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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