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消逝与童书的转向
(2013-11-05 21:4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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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苗苗
当我即将当上妈妈,打算重新捧读童书,找寻久违的童真体验时,我问12岁的侄子有没有什么推荐。令我大跌眼镜的是,他津津乐道的,既不是我童年念念不忘的《长袜子皮皮》、《小意达的花》,也不是如今火爆银屏的哈里•波特,而是发迹自网络的盗墓小说《鬼吹灯》!再问问周围的孩子,他们的阅读范围和深度,都已大大超过了我对其年龄的想象。为什么“淘气包埃米尔”不再是孩子们的英雄,为什么彼得潘不再飞翔于孩子们的梦境,为什么那些被人们反复传颂的经典竟然淡出了孩子们的视野?难道童书已经不再受青睐?
事实并非如此!出版界的数字告诉我们:虽然城市家庭大多都是独生子女,但童书市场却保持着繁荣的态势,消费十分活跃。作为儿童书籍的主要购买者,如今的家长从胎儿时期就重视孩子的心智培养和情感开发,面对孩子的需求特别是文化需求从不吝惜投入,大部分少儿读物都能获得不错的销量,一些好书更是拥趸无数。如曹文轩的《草房子》赢得“百刷”骄人业绩,杨红樱的校园小说创造了2000万册的发行神话。遗憾的是,虽有繁荣的市场,一些著名作家和出版社也联手打造了不少系列品牌,但许多购书者依然感觉无所适从。如今实体书店数量萎缩,网络购书风行,在线下单缺乏翻阅过程,仅凭网站排行和推介的买书成为一项试验。那些由父母代为选购儿童书籍的家庭更是盲目:父母购买却无暇阅读;孩子阅读却没有选购的自主权,阅读体验缺乏反馈和互动,导致孩子得不到有吸引力的书籍,而父母认为孩子缺乏读书的兴趣。因此,尽管购买群体慷慨投入,优秀童书的传播效果却不尽人意。传统的“0到18岁”或是“幼年文学、童年文学、少年文学”已经不足以覆盖当今小读者的阅读兴趣,“95后”、“00后”们将目光投向了“少儿”之外。传统印象中柔弱、被动的孩子正被出语犀利的小大人代替,童年的界限变得模糊。
孩子们的阅读范围侵入成人领域并不是个别现象,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认为:“童年”概念伴随印刷文化兴起,迄今仅有三、四百年的历史。正是成人以文字为屏蔽,把“儿童不宜”的内容设为不识字的儿童的禁区,童年才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阶段。而电子媒体画面直观地将成人世界的秘密暴露在儿童面前,造成了童年的消逝[1]。十余年前韩寒的《三重门》令人们惊讶于这个中学生超越年龄的老到,但如今中小学里,语出惊人、言辞犀利的孩子越来越多。成人用文字建造起保护伞过滤掉的那些“很黄很暴力”的内容,孩子们早已经在电视、网络上司空见惯。所以,当前少儿读物应当做的,并不是面对性、暴力和不公捂住眼睛,而是培养孩子健全的人格、开阔的视野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引导他们全面、理性地看待家庭和社会。媒介的屏蔽逐渐削弱,童年不再应当被区别对待,面对快速成长、成熟的小读者,童书作者也更新着观念。班马曾提出“反儿童化”,曹文轩也主张儿童文学首先是文学,“儿童文学作家不应当只属于读者的童年”;更多作家虽然没有系统化的理论,却以自己多彩的笔默默实践,与一代代的少儿读者一起成长、一起成熟,把更多的话题、更广的社会引入儿童文学范畴。这些作家是最关注孩子的一群人,是普通成人与孩子之间的桥梁。他们在作品中与小读者同步成长,带动并实践着童书的转变。
一、深入内心情感、关注真实社会
儿童读者虽然年龄尚小、表达能力有限,但对情感的感受能力和对社会的观察能力却并不欠缺。
作为童书作者,曹文轩深深明白情感在作品中的力量。他以大学教授的身份创作,以严密的逻辑和哲理的思辨结构故事,作品虽然划为儿童文学,却不仅受到广大中小学生的爱戴,更成为许多成人的枕边书。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的童书没有局限于读者年龄而有意弱化那些负面情感,如孤独、死亡、爱和性等,而是以优美的笔法呈现,使情感更加深厚丰富。诚然,成人小说中不会避讳感情的渲染,却常常因时代、环境、人物身份的影响而使情节过于复杂,削弱了情感强度。曹文轩通过少年人的眼睛观察、体验情感,则更加纯粹、纯净,显示出单纯情感本身的力量。其作品离当下生活较远,大多集中在二十世纪50、60年代的乡村。这样的故事环境架空了当下,其中虽有生活的苦难,却更多暖暖温情,营造起田园牧歌般的诗意画卷。虽然这些远离尘嚣的作品中的情感都是比较单纯的基础的情感元素,没有成人世界普遍的灰色调,但越是简单越容易引发共鸣。如《第十一根红布条》中的误会、衰老、孤独和死亡,《再见,我的小星星》中强权对弱势的侵犯与青春期性的萌动等,短短几千字浓缩凝练,把读者的情感深深带入其中。其长篇更加注重思辨和审美,作品情感丰富细腻,包容力也更强。如《青铜葵花》中,读者与两个孩子一同在“五七干校”和农村走过童年,在社会的动荡和生活的苦难中见证了深厚甜蜜的兄妹之情,也承受了生离死别的辛酸。另两部经典长篇《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同样把生理年龄的增长与心理年龄的成熟相联系,融合了卑微与尊严、温情与残酷,读来心酸之余又回味无穷。
小读者也是社会的一分子,他们并没有生活在象牙塔中,他们一样参与并关注着社会,童书不应绕开社会问题的讨论。张之路就擅长将真实社会问题举重若轻地带入作品,虽是虚构,却处处折射着生活的影子。如《第三军团》既写少年侠客,又是青春版无间道,在对人际关系的把握方面细致入微;《题王许威武》短短数千字篇幅囊括了教师的威严、男孩的孤傲、女孩之间的较量以及少男少女好感与嫉妒,在众多读者心目中树立起了几个活生生的校园形象。《傻鸭子欧巴儿》里,空巢老人把对孙儿的思念寄托到了一只聪明的鸭子身上,鸭子虽然不懂人话,也懂得关心和回报。在单纯小动物的对比下,人类是那么的自私和冷酷!虽是一篇童话,但对社会的关怀丝毫不少。新作《千雯之舞》以时尚的穿越作为形式,内里却有浓浓的传统韵味。在传统文化遭遇影像冲击之时,用生动的故事引发了读者对汉字文化的回顾和兴趣。作为中国电影集团编剧,张之路的许多作品都被搬上了大银幕,也更加形象地阐释了他对社会问题的思考。上世纪80年代的老电影《霹雳贝贝》里,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孩子成为主角。他拥有令人羡慕的超能力,但这种异能却给普通生活带来不少困扰;90年代末《疯狂的兔子》则把话题引向了网瘾问题,电子游戏的泛滥如同病毒一样吞噬着整个社会,使人们逐渐失去了理性。虽然电影拍摄时间较早年,但其中的话题如今依然紧迫,发人深省。张之路的作品使麻木的心灵变得敏感,不再容忍那些司空见惯的丑恶,而是更加渴望亲近美好。
二、踏足新鲜领域,参与时尚话题
单纯强调教育性、有意筛选、净化、引导、宣教的创作思路已经过时,富有趣味性、可读性的新作品更有读者缘,一些以往童书中刻意回避的话题由于小读者的追捧逐渐热门,童书不断开拓新鲜领域,引入时尚题材。
大量少儿武侠书、魔法书的面世。武侠和魔法曾因“怪力乱神”而在儿童文学领域长期沉默,虽然成人童话式的武侠小说早已得到市场甚至学术界的认可,但其崇尚武力,以牙还牙、以暴治暴的简单逻辑却容易被儿童片面摹仿,因此不为儿童文学界接纳。实际上,如今的青少年并不缺乏接触武侠小说的渠道,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地看,不如下功夫把适当的内容以武侠这种青少年感兴趣的形式表现出来。马光复《夜闯紫禁城》、《古城黎明》,翌平《少年摔跤王》等就是以少年为主角的武侠、侦探小说。故事围绕特定历史事件展开,带有浓厚地方文化色彩,情节紧张生动,既满足了孩子们对侠义的向往,又将除暴安良、国仇家恨以理性又不失精彩的方式呈现在小读者面前。杨鹏的《校园三剑客》、《少年四侠》等系列,安排少年侠客隐身校园,虽然历险童话的路数不变,但把社会话题、前沿科技等与日常校园点滴穿插,融武侠、科幻、历险为一炉,既有贴近当代生活的真实性,又富有神奇的想像力。他的作品有些类似当前网络上热门的玄幻或仙侠小说,作品上天入地跨时空,完全不受拘束。“魔法”也一度是童书中的禁区,《哈利波特》进入中国之初,译者曹苏玲还曾因其魔法题材而中止翻译,而此书却带动了世界性的魔法热潮。这股风潮在国内的领军作品就是葛竞的《魔法学校》系列,虽然其中魔球运动会、会说话的镜子、魔力斗篷等明显受《哈利波特》影响,但对话中又颇多本土娱乐元素,不时将主人公从隔绝的魔法界拉回现实,营造出时空穿梭的阅读快感;新作《飞熊号魔法船》也没有逃离魔法的诱惑。翌平《魔法猫》系列是针对年龄更小孩子的短篇,篇幅虽短,内容却并不简单,魔法猫和森林里的小动物们虽然也学魔法、练武术,但上演的却是一幕幕谦虚、友爱、和平、互助的剧目。
充满好奇心的儿童文学作家从来不与世界隔膜,环保、平等、科技、人性化等新时代的主题经由他们的笔进入小读者的视野,引导理性思维的篇目日益增多。老作家金波的儿童诗一向因优美的意象、富有乐感的语言著称,他近年创作的长篇童话《追踪小绿人》和《又见小绿人》不仅延续了一贯的诗意,还通过生动的细节把环保、平等和珍爱生命等比较抽象的主题表达出来。故事里,老爷爷为了见到小绿人与自己多年的烟瘾作斗争;老年人也有自己的好朋友,两代人之间跨越代际隔膜展开了平等的对话……这些细节既从生活中来,又带有理想化的美好色彩。环保意识、平等意识在杨鹏“校园三剑客”中《带绿色回家》一篇中,则用科幻形式表达了出来。科幻小说以往属于“在夹缝中生存”(杨鹏语)的题材,但如今,科技已成为时代当之无愧的主题。人们充满热情享受它带来的便利,也对这种超乎寻常的力量抱有戒心,生怕人工智能、超新技术反噬人类;同时,探寻地球在宇宙间的位置、人类未来的去向和发展的终极目标等,都是人们关注的又参不透的问题,也成了科幻小说常见的内容。这种热情、疑惑、恐惧和追问投射到童书作品中,带来了科幻小说的日益繁荣。相比其他科幻作者,星河的作品现实主义色彩更加浓厚。他通过《校园超速度》、《网络游戏联军》、《残缺的磁痕》等故事,将神奇的科幻与普通人的生活紧密联系,把严肃的主题以轻松的文字表达出来,阅读的愉悦中贯穿着思索和回味。实际上,科幻本应成为儿童文学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它与儿童有着天然的联系:科幻将目光投向未来,而孩子则是未来的主人翁。如果不在人类头脑最不受限制的童年阶段放飞想像力,那将是多么大的遗憾!
童书的创作理念和创作方式也紧跟媒介发展有了新的动向。越来越多的书刊经营者涉足音像制品,童书作家也不再局限于纸和文字,而是动手编电视剧,出影视同期书,创作动漫脚本甚至游戏蓝本。前些年,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儿童剧多半出自任溶溶、张之路等几位编剧之手,大部分作家的主要精力在童书上;但新一代尤其是70后的青年作家如杨鹏、星河、葛竞等人,本身就是伴随网游、电脑成长起来的一代,应用起电子媒介得心应手,创作过程也常与网站、制片方联手。中国第一部大型科幻话剧《带绿色回家》的编剧杨鹏不仅著有多部畅销漫画书,还联合中央电视台拍摄了《电视怪兽》、《YOYO奇遇记》、《千千问》、《少年狄仁杰》等动画片,并于2010年成为迪士尼首位中国签约作家,把具有中华传统风味的《功夫米老鼠》带到全世界小朋友面前。形象的思维,生动的语言是杨鹏作品的特色,难怪《中华读书报》评论他:“作品画面感极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读卡通图书,令人目不暇接,这大概是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可以被直接改编成卡通图书的原因。”作为著名童话家葛冰之女,葛竞的作品笔法细腻,幽默诙谐,常在不经意间带来心灵的收获。其《钟的生日》、《吃字的猫》等,于童稚中流露睿智,慧黠而具有亲和力。更难得的是,她不仅继承了其父的童心和优美文字,更在视觉效果方面拥有独特的体验,在动画片、剧作方面发挥着特长,动画片《父与子》还获得了首届中国视协动画短片最佳编剧奖。星河的《魔幻星河》、《火印晶石》等,则是根据电视改编的同期书。童书作家们不仅将笔触探向更广泛的媒体领域,在创作模式方面也不停探索。如“花衣裳”组合,由三位各有特长的女作家组成,成立十年来已出版作品百余部。杨鹏则成立了国内首个以流水线方式创作儿童文学和科幻作品的文字原创公司,通过市场调查、分工协作等方式创作,将文学商业化、文化工业等概念较早引入儿童文学界。这与当前一些网络文学的创作模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与这些年轻作者对网络的利用和平等分工、协作共享的友好分不开。虽然理论界对这种做法褒贬不一,但俯身倾听读者的声音、研究读者的喜好确实值得称赞。
童书的转变得力于家长、小读者和作者三方的合力推动。家长是童书的购买主体,他们的认知程度决定了童书的市场。为人父母,愈发感受到飞奔的社会节奏带来的压力,成人刷新知识理念的同时也希望孩子的阅读更有时代感和实用性,那些涉及媒体科技、财经、人际关系、社会问题以及带有启智功能的作品从不太受重视转而成为童书中的新生力量,特别是科幻类作品更是逐渐赢得市场。孩子是童书的阅读主体,他们的趣味是童书转变的导向。孩子对神秘事件永远充满好奇。像《鬼吹灯》、《盗墓笔记》等神怪悬疑类通俗小说,如今通过无孔不入的网络入侵小读者视野,其中的传说、妖兽、神秘事件等对成人来说也许浅薄寻常,但对于白纸一般的孩子们却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另外,轻松诙谐是孩子们阅读快感的重要源泉,像《淘气包马小跳》这样人物简单、内容有趣的作品容易形成品牌,引发兴趣和追捧。作家和编辑是童书的创作主体,也是童书的导向和引领者。他们长期坚守着爱与美的园地,在长期探索和积累中为小读者营造想象的伊甸园。美好、温情、具有普遍价值的作品在他们的不懈坚持下始终占据主力地位,使童书具有更高层次的人文理想,不因市场化而流于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