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得知化学家亨弗利·戴维爵士(Sir Humphry
Davy)竟然与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和沃兹沃斯(William
Wordsworth)如此熟稔我非常惊讶――更令我惊讶的是,发现在被本书作者Richard
Holmes称作“奇迹时代”的那个躁动不安的跨学科年代,他们都在学会里研究植物、调查地质、进行分析和吟诗作赋。那个年代有两次具有标志性的伟大航行:詹姆斯·库克搭乘“努力”号前往塔希提岛观看1769年的金星凌日现象;“小猎犬”号在1831年启航进行调查任务,将年轻的查尔斯·达尔文送抵加拉帕戈斯群岛。在这充满浪漫色彩的六十年中,威廉·赫歇尔发现了天王星,气球驾驶者实现了古希腊伊卡洛斯的飞天之梦,宇宙也因此敞得更开了。
作者将这本书形容为“一场科学故事的接力赛”,这些故事“力图把握科学的一些内幕,及其对人心和思想的影响”。在这方面,本书写得生龙活虎,大获成功。我不止是在读这本书,而是深陷其中,跟故事主人公们一起愉快地体验种种冒险和思想。
当气球飘过格林公园时,塞奇太太终于站起身来,却一脚踩在Lunardi的气压计上,将它踩破,这样Biggin先生测量飞行高度的唯一仪器也报废了。但是,在适当的时候,他俩安闲地用了午餐,吃的是凉鸡,喝的是意大利汽酒,不时还用喇叭筒朝下方的人们喊上两声。他们沿着泰晤士河向西飞行,中途还穿越了一场暴风雪(Biggin先生评论说,对于六月中旬这实在令人吃惊),最后沉重地降落在哈罗(Harrow,英国伦敦西北面的一个市镇)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降落过程中冲过了一道篱笆,还在一片未收割的种秣草地上拖出老远。
尽管戴维和赫歇尔――以及赫歇尔的妹妹卡洛琳,彗星搜寻者――是本书里公认的明星,他们的故事以及其他一些事情,却是通过大人物约瑟夫·班克斯爵士交织在一起的。班克斯爵士曾连续41次成功当选英国皇家协会会长(一直连任到他1820年逝 世为止)。我们在“努力”号的甲板上第一次遇见年轻的班克斯。正如第一章的题目所描述的那样,他那时是“天堂里的约瑟夫·班克斯”,白天探索大自然母亲的
奥秘,夜晚搂着塔希提情妇睡觉。在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这一幕出现在第九章《魔法师与学徒》),班克斯悲叹统一的科学事业正在走向衰落――并不是指奇迹本身的终结,因为科学奇迹至今还在不断涌现,而是指知识分子分流进入了不同的科学门类。在对1807年成立的地质学会进行评论、对后来成立于1820年的天文学会进行展望时,他这样写道:“我看得很清楚,所有这些新涌现的学会最终将拆散皇家学会的大家庭,连一片蔽体的破布子也不会留给这个‘老太太’。”
我有没有提到戴维也认识司各特(Walter
Scott)和拜伦爵士?有没有提到他也写诗――就写在实验室的记录本上?他写的诗不算出色(作者Holmes给出了许多例子),但是接下来,戴维却奠定了现代化学的基础,他主持过英国科学研究所的工作,发现了元素碘,用电解法分离出了钾和钠,在为Newgate监狱修改通风系统时差点死于“监狱热”,还为煤矿工人设计了一种安全灯,有效防止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致命爆炸。
戴维安全灯被认为是“他职业生涯最伟大的大众成就”,它在整个欧洲大陆得到推广,并成了戴维盾形纹章的标志。他的纹章题铭写着:“我制造了带来安全的灯。”
对甲烷所作的基础研究,标志着戴维投入精力为矿工服务的开端;这项工作导致了一项违反直觉的基础发现:灯焰不会穿透金属丝网。(直到今天,化学课上的学生
还是很惊讶地看到,只要用一个金属网筛罩住本生灯,就可以将火焰包在里面。)最后的设计由一盏棉芯油灯和一根包在它外面的网状细铁丝柱构成;戴维谈到这个
设计时说:它将具有破坏力的火焰“像笼中之鸟一样”困在里面。戴维又对自己的比喻作了修正――Holmes继续写道:“他下到Walls End 的G矿井里面,在下面呆了两个小时,然后……对如何安全使用这种灯,作了一场15分钟的即兴演说,强调要避开强气流或煤尘烟云,因为它们还是可能引发爆炸。他还指出火焰的状态可以显示矿井中是否存在甲烷,甚至还能表明甲烷的浓度。他的安全灯不仅罩住了火焰,还将它变成了一种检出煤气的装置。”
班克斯确保了戴维以这项成果荣获拉姆福德奖章(Rumford Medal),
并在有敌手(错误地)宣称拥有其优先发明权时,公开为他进行辩护。处处与人为善的班克斯,还在赫歇尔和英国国王乔治三世之间斡旋。当赫歇尔制造巨型天文望
远镜需要大笔经费时,班克斯巧妙地促成了多次财政拨款。在一封具有班克斯特色的友善书信中,他表示:“向赫歇尔先生致以我最诚挚的问候,为了科学,我衷心
地祝他如愿以偿地夜夜无眠。”
这本书读起来很像小说,但是它令人歆羡地提供了档案资料,补充了附录信息,因此书中不乏真实的历史素材。它的索引在我精读过的书中也是最好的。通常,评阅
人读到的都是没有索引的清样,而且就算后来会在成书中加入索引,往往也没多少内容。而《奇迹时代》的索引则非常详尽,堪称楷模。比如,法拉第(Michael
Faraday)这个条目,足足占了半个小字体的页面,下面还分了“个性与外貌”、“在实验室爆炸中受伤”和“与柯勒律治的友谊”等子标题。
如果说那个时代见证了命名新星座,以及由新兴的气象学首次对云分类等方面的伟大觉醒,它也见识了不麻醉就进行外科手术的可怕清醒。Holmes描述了1811年“赫歇尔的老朋友Fanny Burney……在没用麻醉药的情况下,进行乳腺癌手术有多痛苦”。这个手术是由法国著名的外科军医Dominique
Larrey在巴黎操刀主治的,而且手术非常成功,此后她继续活了20年。更不寻常的是,在整个手术过程中,Fanny Burney一
直意识清醒,随后还写下了这次经历的详细记录,描述她透过盖在脸上的那层薄薄的细麻布所看到的部分手术过程。当时,医生没意识到盖布是半透明的:“我不愿
意让人抓住手脚;但是——细麻布什么都遮不住——看到铮亮的不锈钢器械时,我闭上了双眼。就算睁着双眼,我也会因为令人昏厥的恐惧,而无法相信亲眼看到的
可怕切割。”
只有一个小地方我无法苟同Holmes的做法:他有时会对人物的动机作出太多的推测。我想,他花了许多时间阅读他们的邮件和日记,会不由自主地想对他们内心的秘密意图给出自己的解释。
当然,我不苛求他,并感谢他将一切神奇地综合在这些书页中;比如,在思考1815年4月印度尼西亚坦博拉火山爆发所引起的全球气候变化时,他这样写道:
意大利飘起了粉红色的雪花,法国、德国和英国全面歉收。从英国流放出去的拜伦,正跟雪莱一起在瑞士莱蒙湖度夏;他思考着赫歇尔后期论文所暗示的情景——未来可能出现宇宙大灾难,写作了下面这首题为《黑暗》的诗歌。
我作了一个梦,却不仅仅是梦境。
光明的太阳熄灭了,星辰们也在
无尽的天空中黯淡,
昏暗、无路而又冰冻的大地
盲目地摇摆在昏黑无月的空中……
奇迹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