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蛇蟠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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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行蛇蟠岛
张明辉
这酷热的天,若有一处荫凉的洞天供我消暑,当是求之不得。去三门,上蛇蟠岛是早已计划好的,仿佛有所图谋。况且有一群志趣相投的人同往,更是别有韵味吧。
回想起前年上岛,是在入秋之后,驱车到海边,再坐轮渡上岸。阔大的海面,波光粼粼。船只在浪里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当夜醉酒,次日去野人洞。因是旅游淡季,游人杳杳无几。在洞内移步换景,所见所闻,俱是过往云烟。我是个恋旧的人,当年的人和事,一如这葳蕤的草木,随着季节的更叠,早已枯荣自知,时过境迁。
周末的海盗村和野人洞是欢乐的,烈日当空,人头攒动,有着人仰马翻的趣味,这恰恰契合了海盗村和野人洞最原始的景象。在年代久远的古代,蛇蟠岛就有着人类活动的迹象,仿佛野人洞的传说更显神奇。穴居的野人衣衫褴褛,食不裹腹,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洞穴叩响足音,他们如一个个音符在山野里跳跃。其实,这只是后人一厢情愿的猜想,野人洞因包定《和蛇蟠岛》诗中“野人家住神蛇顶”而得名,所谓的“野人”不过是“山野之人”,指石工、海盗和岛民。
池水幽蓝,水中荷叶田田。沿着石廊环行,一脚踏进洞内,便是踏进了另一方世界,与世隔绝。褐色的山体已被掏空,千疮百孔,有着明显锤敲斧凿的印记。斑驳的苔痕,流水的痕迹,山风无孔不入,天光自开凿的天窗漏下,在明暗中踏着前人的脚印躅躅而行,仿佛是在岁月里历险。
海盗村实际上是后人的一个称谓。浙江沿海的海盗在霸王山盘踞,在历史上确有其事。东海枭雄们曾有着响当当的名号:“海盗祖师”孙恩、“蜑民先祖”卢循、“浙东海精”方国珍、“净海王”王直以及号称“世界船王”的郑芝龙,他们啸聚山林,亡命海角。恰巧在前几日,我曾读到过这段野史,明朝嘉靖年间横行大洋、创建了宠大海上帝国的“净海王”王直是因被同乡的浙江总督胡宗宪诱降而死。令后人唏嘘的是,王直并不认同自己的“倭寇”身份,而在狱中写了一份《自明疏》辩解,他说自己是在“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情”,他还提出应开放海禁,使“倭奴不得复为跋扈”。可以相见,在处置倭乱这件事情上,当时的大明王朝是会不择手段的,更何况王直的自立为王早已触碰到朝廷的底线,他可以驾驭船只穿越惊涛骇浪,却始终无法穿越大明王朝布下的天罗地网。据说在日本的王直故居门口,挂着一副对联:“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在幽暗的洞穴里行走,仿佛穿越在时光隧道。后人对历史的种种猜想,试图通过对一个个洞穴的命名和实物的布景来还原。山海会盟、海洋经略、霸王烽火、蛇蟠老营、海客遗风……浓郁的海盗气息至今仍在洞穴里徘徊。盗亦有道,义薄云天,这些成语与词汇,在博大精深的汉语世界里,成为民族记忆的一部分而被保存下来。功与过,事与非,那些成为铬印的名字往往成为后人瞻仰和评判的对象。而我们,始终是一群游人与看客,在水滴石穿的洞窟里,在王直们的巢穴里行走,犹如隔岸观火,不入门径。
我们继续在盘根错节,曲径通幽的洞穴里穿行,试图寻找着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仿佛这里的每一个洞穴和深井里都藏有宝藏,每一块石头底下都有一个秘密。我用双手触摸着石头,体验它斑驳的纹理和粗砺的质感。这里的石头是有温暖的,它用冰凉的余温告诉我,这就是时间的温度,这里的一切都源于自然的真实,而历史是可以任意虚构的,一如小说家虚构的故事,供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群姑娘从一侧的石径上飘了过来,与我擦身而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
“千年尽露波涛声,万古犹存斧凿”,最值得敬畏的当属开采洞穴的石工们,他们是藉藉无名者,却向我们展示了高超的开采技术和鬼斧神镂的残山剩水。在野人洞景区的古洞人家,我们亲眼目睹了穴居的粗犷与写意,这里曾经是古人的栖身之所,也是采石文化的传承之地。在石窗洞,一扇扇精美雅致的石窗悬于洞壁,集中展示了蛇蟠岛先民对石窗窗花的雕琢之美。在拜石亭,面朝大海,祭一柱香,使我们得以领略先民石工们对天地的敬畏之心。岛上盛产的蛇蟠石,色泽棕红,宜雕琢,经石工们800多年的开采,为蛇蟠岛留下1300余个洞穴。这样的奇迹,相比于我的家乡——巧夺天工的长屿硐天,也是各有千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