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潮水淹没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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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潮水淹没的童年
——读郭小橹《我心中的石头镇》
张明辉
郭小橹的长篇小说《我心中的石头镇》,是一部超现实主义小说,购于八年前,又重读了一遍。她虚构了一个阴郁、不完整、没有安全感的童年,那种孤独感和隔离感,从生活中剥离,营造出青春的残酷之美。离大海很近,离书中描写的石头镇原型——石塘很近,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阴暗潮湿的海腥味,在脑海里逗留,挥之不去。
在人的一生中,很多记忆难以磨灭。比如声音、画面、气味,在某一刻已经根深蒂固地隐藏在记忆深处。在异地,当一条寄自故乡的鳗鱼鲞出现在面前时,那咸腥的鱼的气味,那海腥味,足以唤醒沉睡中的记忆。“我”在千里之外,已经在多年前成功地逃离了石头镇,尽管获得了新生,但记忆还是出卖了“我”。
“我”叫珊红,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一切的不幸源于母亲难产而死,父亲的背井离乡。从小,“我”在祖父母身边长大。因祖母在年轻时没有遵守石头镇的习俗,得罪了祖父一家,而一辈子不得翻身。祖父母分屋而居,分灶而食,相互仇恨。“我”就像个野孩子,无依无靠,没有朋友。这仿佛是一场宿命,“我”的童年注定是不完整、不快乐的。
作者运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写石头镇的风土人情。面朝大海,依山而建,能抵抗台风袭来的石屋小巷。石头镇在水仙花、月季花、茉莉花香中完成四季交替。渔妇望海盼着丈夫打鱼赶海归来,讨海人丰收后热闹欢乐的景象,以及祖母喊“我”小名阿狗回家吃饭等等之类的生活场景描写,渲染了石头镇的渔村氛围和“我”的孤苦零丁。
“我”的耻辱从遇见哑巴时开始。那时七岁,尚在自幼,世事懵懂,被经常在炸糕摊前和棉花糖摊前转悠的哑巴发现了,“我”成了他的猎物,于是便发生了性侵。“耻辱,是我从哑巴那儿得来的一种情感。整个世界只存在耻辱。”极度的恐惧与自卑令“我”难以自拨,这直接影响到“我”的身心,以至后来都活在阴影里。在“我”的眼中,无论是母亲的难产而死,父亲的失踪,祖父的自杀,都比不上哑巴所带来的耻辱更刻骨铭心。这样的描写是有难度的,作者在小说前半部分对童年经历和心理阴影的准确复述,令人不寒而栗。
在小说的后半部分,“我”盼着与小镇车站站长老瘸海生交谈,盼着坐上一辆通往石头镇外的面包车,表明“我”已厌倦了这里的生活,荫发出逃离石头镇的念头。对于童年来说,石头镇是潮湿的、封闭的、阴郁的,它局限于狭窄的地理空间。“我”与中学莫老师的交往,是情窦初开,是青春期的萌动,也是被哑巴伤害后所带来的后遗症。这段师生恋,实则是“我”在引诱莫老师,因为耻辱,因为孤独,因为对异性的憧憬,才相互用身体取暖。那些不堪回首的荒唐往事,延续了“我”的人生悲剧。事发之后,“我”被学校开除了,“那一年,我十五岁,我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石头镇。”
现在,回到小说的开头,回到那条鳗鱼鲞。二十八岁的“我”和恋人朱子寄居在都市的底层,有梦想但生活依旧困顿,“我”与朱子尽管同居,但从情感来说依旧无法完全相融,“我”是相对封闭的,这与童年的阴影不无相关。面对来历不明的鳗鱼鲞,“我”和朱子想尽方法享用了它,它打开了“我”面对故乡的一扇窗户。随之而来,一位自称“父亲”的老人突然造访,他得了绝症,只为见女儿最后一面,求得宽恕。从开始对石头镇的选择性失忆到鳗鱼鲞勾起的回忆,直到老人的出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始料其及,也打乱了“我”的计划。父亲的到来,打开了情感的另一扇窗户,最终“我”选择了原谅,对石头镇的仇恨慢慢消减,也唤醒了埋葬已久的亲情。最终,“我”和朱子带着怀在肚子里的孩子,回到了阔别一十三年的石头镇,寻访故土。在某种意义上,“我”对故乡的回归,意味着“我”作为女人的真正长大,意味着“我”与朱子在爱情上的拯救,意味着在外漂泊的“我”对家园的归属感。
郭小橹的这部小说,尽管是虚构的,但在情感上,依旧有着自传的影子。这是一部关于过去的小说,更是关于现在和将来的。小说是对北京和石头镇两地空间和时间上的超现实转换,一如电影里的场景,反复切换。对于青年时在异地求学,在异乡拍电影,满世界走来走去的郭小橹来说,小说寄托了一种她对故乡石塘,对童年经历的复杂情感,具有现实的批判性和怀旧色彩。这是一部献给故乡的小说,也是对青春往事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