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堂里没有遗弃

              致一条我曾养过一年的狗，轰轰。

              文\李芊墨

 

 

怎么都动不了笔。生活不给我悲伤的权利，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压过来。想把悲伤平抚些再来整理关于你的一生。但这么些天过去之后，却依然没有力气敢伤筋动骨地到坟墓里去扯动旧回忆。这一扯就是血肉模糊的生死回忆。谁也不能搅动我以骨剔成钉，以血冻成冰来封锁住的前生。能忘就忘吧，这世上再没有比遗忘更能救赎一个历尽人世劫难的生命了。

 

我也就只能这样默默地在心里送你最后一程。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偷偷地计算你的年龄，今年已经八岁了，是你的晚年了。高加索犬的平均寿命是九至十一岁。我想你已经这么老了，我要找机会把你接回来养老。你最后的时光，我想给你暖暖的房子，满满的食物，没有抛弃，没有遗弃。只有我满满的弥补式的，爱和陪伴。

 

这两年我心里一直默默想着这个念头。常常假装不经意问起暴龙，知道不知道你的下落，我想总会有一天暴龙会心软告诉我，但暴龙每次都告诉我说你过得很好，主人对你很好，主人很喜欢你。尽管每次他都这么说，我还是会隔一段时间再问。

 

前年，貂婵细小重病一个月，鬼门关里走了一回，我看见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貂婵，我流着泪说的却是，貂婵有我们在，不知道轰轰生病了会不会有人花这么多钱救它，不知道轰轰生病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照顾它。我甚至让杨学军还在我QQ里，就只是因为他是知道你具体下落的唯一一个人，所以我才没有删除他。但实际上我是厌恶他的。是他无视我再三央求的保密，把我见过轰轰的告知对方，然后那就是我跟轰轰最后一面。

 

 

我妥协了好多。从前，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而现在我让沙从面前落下，转身走开就罢。

 

 

我甚至在前年还把貂婵叫成轰轰。

 

那天luna见我大声地冲着貂婵叫轰轰，楞住了，望着我问了两次，老大你叫的是…？经luna这样清楚地提醒两次，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在我心里。即便我养了貂婵一年多，我内心里还是旧的痕迹。再无法像当年对你一样的去对待任何一个下一个了。没有那样的条件，也没有那样的心情。

 

你是以我的生日礼物出现的，但你其实是代替嘉嘉的。

嘉嘉是一条死于十二年前的杂交小狗。

 

我不愿意提起嘉嘉，那是因为它与我母亲生命最后那段时光里最苦的那段日子有关。那段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日夜沉沦在死亡里的日子。那段母亲发现我大把大把掉头发的日子。

 

嘉嘉是我妈妈生命最后的那段时光，我不记得花多少钱从广州一个天桥上买来陪她的一条不纯种的小腊肠犬。

 

当我被母亲哭着央求我放弃她的治疗求我送她回到那座南方小城，当我知道已经没有手术希望时，当我再也无能为力时，我带着等死的母亲回到那个南方小城。然后，嘉嘉就被我忘记了。

我两年后想起它时，找人打听才知道它死了。我追问死因，好了说不清楚，我追问龙海洋，才知道它是被活活饿死在我十二年前租的那间小屋里。龙海洋说，它尸体腐烂了，看到肚子里还有吃下去的杂物钉子。

嘉嘉的结局像恶梦一样纠缠在我心里。我说，如果当时我把它放出去了，它也不至于这样的结果。即便是流浪狗，也是好过这样结局。

 

当我带着母亲离开时，我把嘉嘉和钥匙托付给好了，好了工作忙时把它托付给龙海洋，龙海洋工作忙时，就把它忘了，等他忙完打开我那套房子的门时，嘉嘉已经死了。

后来好了在《花溪》这本杂志做主编，为嘉嘉写了首诗，做为某期花溪杂志的卷首语。诗里说，愿天堂里有一只叫嘉嘉的狗。

 

龙海洋在《时尚新娘》杂志的上海编辑部，我们会在微博上偶有互动，却没有过重聚。我看到这个人就会想到嘉嘉。

 

嘉嘉之后我再也不敢看狗了。然后有一个人跑来把你送给我。说是我的生日礼物，用来代替嘉嘉。然后我就那样养了你一年。亲手煮你吃的一切东西。你吃东西，我必定陪着。送你去打针，痛了，见到我就把头往我身上用力抵，我第一次感觉到你依赖我。我和你的合影被那么多网站盗用过，我和你的合影也永远地被收录在高加索犬图片第一页。

 

我就那样养了你一年。

 

后来你被用来作为报复我的筹码。被彻底阻断。

一别四年。这四年黑瞳一直帮我打听你的消息，说你被送到湖南煤矿去了，然后每次就都是再等等，几年后，终于有次告诉我，说你可能要回上海了。

 

这个时候，你已经你五岁了。一岁以前和我生活在一起。和许多照顾你的人在一起。在天堂。

 

一岁以后你是怎么度过的？

 

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残废了，各种严重的疾病缠身，瘦得像荒野里的流浪野狗，走路都不稳。我红着眼睛看着你，蹲下，叫你的名字，你朝我奔了两步，但被杨国军太太挡住了，她怕你不认识我，因为你咬伤过给你上药的暴龙，她怕你不认识我，会攻击我。

其实我很介意她那么挡了一下，如果她不挡，或许你是认得我的，只是这新主人的一挡，把所有可能记忆都挡断了，那天我还特意穿了从前的衣服去见你的。从前的衣服，会有那个时间的味道，不是吗？

 

我把钱留下，又买了空调给你装上，我哭着求杨国军好好照顾你，我说我不会让你们白照顾的。我为了怕你得不到好的照顾，我甚至如此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我会给他们重谢的。

 

很快，第二天我就被正式勒令不许见你。再后来要求我用五万把你买回去，否则绝对不让我再见。我其实知道会要钱，但我没想到会说那么低劣。那些年，我甚至找人说过，我愿花十万把它买回来，但我当时却对这种低劣的攻击和要价不耻。

 

然后你就被转移了。这就是最后一面。两三个月后你就在夜里突然倒地，没了。据说你送到暴龙那里时，身体已经硬了。而我是在三年多以后才知道你在我见过之后很快就没了的消息。

 

 

前几天世界犬博会，有些人想见貂婵。我去一个高加索圈的饭局。我本是想开口托人帮我打听你的下落，我说你都八岁了，时间不多了，我想接回来好好照顾。然后就被告知，你早就没了，好多年了。

 

那瞬间，我以为对方说错了，或者是我听错了，我深呼吸两次，追问两次，你说的是轰轰？第二次的时候，我已经失声了。

 

后来我打电话给暴龙求证。这次暴龙说了实话。他说这些年来一直不敢告诉我，因为我经常提到轰轰就会红眼睛，所以一起说好了，不对外宣布这事。

 

我一路从浦东哭着开车回到家。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一直以为你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听说你这一生挺苦的，后来耳朵可能已经听不见了，混身都是病，有些神经质了，经常会突然倒地抽搐几分钟后又自己爬起来，有时候是直接晕倒在地上几分钟后，自己再醒过来，因为听不见，所以后来养你的主人叫你你经常没有反应，所以他们总是从开始喜欢你到后来不喜欢你。我不知道后来你到底辗转过几个主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嫌弃过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次没有吃喝，你曾经那样名振高加索圈，曾经有那么多人以亲眼目睹你的风采为荣，至今你依然是高加索圈里的一个传说。

​

你一定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找过曾经养过一年的主人，你一定一直在心里默默地问，为什么主人就不再也不见了，你一定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其实你什么也没错，错在这个人世。

 

 

原来这两年，我已经不止一次路过埋你的地方。

 

愿天堂里没有遗弃。愿一切都有好的开头，也有好的结尾。原一切都不会再像这样悲伤。

 

对不起。来世，我们好好重逢，好好相依，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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