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我们失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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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生死念 |
时间从不受掌控。秒与秒之间的交替,消耗了我们的生命与青春。磨灭了我们承担理想的勇气。甚至带走了我们对爱恨的执着与坚持。这一年,就是如此走过。
逃离。思念。失去。雪地。婚礼。小提琴。黑暗的房间。海口。香港。大连。上海。北京。
逃离。
这是一次长时间的灵魂出逃。目的是逃离已经被预见到的命运指向。
一个人独自上演着骑着老马手持生锈长矛的堂诘诃德般的天真勇气。真是悲壮。一个人的悲壮。不被理解的悲壮。因为这必须是自我麻木之后才能做到的自我毁灭。像自己给自己进行的一场划破腹脏的外科手术。手持着锋利的手术刀对准自己血肉肢体,闭上眼睛,割下去。
想重新接过那些血脉流动的方向,想重朔一个自己。
划破的器官,止不住的鲜血。这寂静无声的残忍。对自己实施的残忍。
每一个自我毁灭都有难以想像的悲壮。尽管这是不被理解的自我毁灭。
是你们看不懂的、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弱小生命与命运展开一场殊死搏弈。
我从来没跟你们说过,其实,这两年,我一直,一直,一直在自我毁灭。
我不想再像一个伤口一样活着,不想再像一个敏锐的情感痛疼接受器一样,被这个世间的各种丑陋与失望所折磨。不愿意双目所及的一切起初都带着温情的面孔接近,最终却露出残忍狰狞的面目,不愿意这些画面,一次又一次地或缓慢或剧烈地将我撕裂。不想再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于是,我选择了封闭。在封闭中自我毁灭。我埋葬自己。
这是一次怎样的自我毁灭的逃离?
我背弃自我。双目不视,双耳不闻。一心紧锁。
且双手持世俗的大铲,从这个尘世间镢起大把大把的灰尘,去尘封掩盖我那颗心。
给自己做一座坟墓。成为自己的末亡人。
你们不知道,我已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
我要逃离。逃离我能预见到的命运。一个能感知并且相信宿命的人却朝着命运相反方向走了这些年。这一切,只不过是想摆脱。这就称之为背弃自己。一个人,为了能活得愉快些,连自己都可以忘记。连自己都可以并同那些记忆一起埋葬。这个人,已经活成了可以玩弄自己的疯子。
这两年我告别我的文字。告别这个博客。敷衍你们。我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关闭掉所有的触觉,不再倾听内心。用这个世间的尘埃,掩盖所有的记忆与伤口。我开始在人群中笑得似是而非,却时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哭得面目全非。我让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按照这个社会设定的程序去生活。我开始为一笔一笔的业务,去见一些陌生的人。他们提出需求,我给予满足。有时候伸张正义,有的时候传播商业。整个过程,始终对客户毫无耐心。
我一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我设想过自己成为路边的乞丐,我却不愿意设想自己是一个商场上的女人。我只想心灵不承受覆盖。灵魂可以自由放飞。
我去寻找和发现那些在别人那里水道渠成早已熟知世俗的规矩与原则,我尝试着用你们的方式活着。最终,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却连自己都无法辨认。
你是谁?在做什么?为什么活着?明天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你是否有未来可言?
我融入世俗。对有好感的男子不再拒绝。甚至学会了争取。我尽了最大的力来改变我的生活方式。于是,我以为已经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后来,后来才发现,原本要走的路依然铺在脚下,它丝毫不曾偏离原轨。它依然固执地朝着它要去的方向前进。
而我这些年的挣扎。不过是场天真的徒劳。我玩弄了自己。又拿自己当了自己思维的试验品。拿自己当自己人生的赌注,只因为知道自己再没有输不起的理由。
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不怕死,无输可输的人。而我就是。
这就是我的逃离。你们无法理解的灵魂远离。不做自己。
思念。
父母去了天堂。而我一直没有爱人。于是,这个世间于我而言,便落得如冬夜里无人的街道般冷清。冰冷的墙,四面林立。而我独自穿过夜凉如秋的街。四周的一切与我没有关系。在这条街将要通往喧哗的,闹轰轰的那个世界里,寻不到可供我思念的人。
很多人的脸,我都想不起。曾经爱过的,或者怨过的。这世间,所有的爱恨,都是路过生命的戏。一场游戏一场梦。这是多年前的歌词,形容起这世间的爱恨却如此贴切。
梦醒之后,便是遗忘。
我爱过的,都忘了。没爱过的,更是不复存在。我们将彼此忘记。
但,这一年,我却时常会想起一个孩子的脸。她是我哥的女儿。她出生第三天的时候,在医院产房里,我抱过她。看着她娇小的身体,眼不开的眼睛。我几乎哭了,内心里的那份巨大的震撼,至今还影响着我。现在她四岁了。长得很漂亮。雪白的皮肤。双眸之间尽显灵性。是个聪明而倔强的孩子。
其实,我没有任何牵挂。
这个世间,找不到任何人或者事,可以让我有信心去牵挂十年二十年。值得我们牵挂的人和事,必须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世界变了,但他们必须还得是原来的样子。因为我只能记得我所记住的旧时天地的那个样子。若是轻易被改变,我就找不回来从前的那些小小细节。
而我们平常时候,双目所看到的一切,随时都会灰飞烟灭。那么多的幻觉充蚩在我们的周围。那些虚假的幻想,叫那么多人沉沦。当你们都醉于被各种人类制造出来的幻觉时,我抽离。看着周围此起彼浮的沉沦。越来越孤寂。越来越冷漠。
唯独她,成为我这一年中,反复想起的一个生命。
我牵挂她。
为她,我想在上海买房子,接她来与我同住。我想看着她长大。我一个人偷偷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这件事。甚至一个人去中介寻找适合的房源。
我不要大大的房子,我只想要安置好她的童年。我只想尽力在她童年时,给她温暖。让她知道,姑姑爱她。不要像我一样,从小认为自己是这世间多余的生命。
是的,这一年,我的思念,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童。她叫我姑姑。她是唯一没有辜负我的思念的生命。她美好地成长着。
她的声音很稚嫩,每次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让我内心突然变得好柔软。好柔软。
失去。
这一次失去是巨大的。无力承受的。我几乎随他而去。那个我用灵魂去跟随的男人。那个我们全人类的神。
他是这个世间最高贵的生命,最洁净的灵魂。一尘不杂,纯粹而孤独的彼得潘。
他是整个人类的骄傲。
若这个充满贪婪阴谋仇恨战争邪恶的世间还有被怜悯被原谅的理由,必是因为他。上帝对我们所有的宽容与仁慈,必是看在他曾经与我们站在一起。
耶稣带着大爱来到世间,却被订在十字架上。如同这年离我们而去的这个人。
是的,这年六月,我们失去了MJ.
MJ是我的神。我爱他。愿意为他奉献一切。
他是这个星球诞生以来,唯一接近神的人类。不。他就是神。神降世人。
忧雅,高贵,宽容,仁慈,所有光辉的词都为他而存在。
这年的六月,我为MJ哭了很多次。
深夜跟K聊起MJ。
我说:他小时候,他爸眼神看他一眼,他就吓得要晕过去,甚至他爸爸一出现,他就会吓到呕吐。
K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如此深爱MJ。他说:怎么情况和你相似
我说,对,所以无人理解我如此的臣服于他的灵魂的原因。
K说,我很理解,不过希望你有个好结局,不似MJ。
K说这话的时候,我在电脑前哭。他知道我的童年。他知道我是如何度过那段生命最初的岁月。
七年前,当母亲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一些真相之后,我一直惧怕死亡。尽管我一直活得痛苦不堪。但这一年之后,死亡予我而言真的变得不是那么冰冷了。因为MJ在那里。
这一年的失去就是死亡。
雪地
白色与黑色的对抗。冰冷与冰冷的碰撞。
二零零九年,惚闪而过。这一年的四季,在离我双眼千里之外地方更替。我如同盲人,双目不视物般的度过了这一年。各种原因,使我没能像往年那样悄悄的,细细地观察今年的时间是如何转换更替。春天发的芽,夏日的骄阳,秋日的落叶,我都错过。
年末的时候,我却无比真实地看到了冬日的皑皑白雪。那雪,覆盖在一座陌生城市的表面。掩盖了一切真相。像二零零二年的元旦之前那场大雪一样。纯粹的白色掩盖在黑色的死亡之上。那年夜冬我所经历的黑色的死亡,还有那简单得有些仓促白色葬礼。
这一年的12月27号,我住在大连的凯宾斯基。2517房间。我透过酒店的落地窗,远远地注视着对面公园半腰的摩天轮。上海闵行区也有这么一个摩天轮。更巨大些。我曾经坐过。这个巨大的摩天轮载着我,缓慢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我裹上白色羊绒大衣,出了酒店大门,一个人去走了一段完全陌生的铺满白雪的路。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冷着身体,抽搐着灵魂与记忆的伤口,在零下十几度的刺骨寒风中,我呼吸不过来。眼泪涮涮地往下落。
七年前,就在这洁白的天地之间,死亡不被抗拒地到来。
下雪了。
我看见那白色的物体充满整个世界的空间。填充了我所能看到的所有空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一个习惯以微笑待人的女子,一个在人前仿如从末受过伤的孩子般的女子,却在这冰天雪地的陌生城市里,站在这天地之间,控制不住地流泪。
母亲在一场大雪之后离世。父亲却是在五年后炎热的八月。
母亲去世之后,每年回家,我都会亲自为父亲做好饭菜,把分居出去的哥哥叫回来,一家人吃所谓的团圆饭。其实她生病的那段时间,一直是我为她做饭,熬药,守夜,紧张她每一个夜里的翻身、每一次呼吸。我怕她每一次呼吸都是最后一次。
而这些年来,我总是在梦里分不清哪个是现实。每一个梦境都经历一次生死。痛到把身心切割成块,再丢弃在任意角落。
我知道她想我过上什么样的人生。我记着她在最后那段日子给我叮嘱,和她至死也放不下的担心。我一直在努力。我在学习如何让她放心。因为这些年之后,我越来越相信她真的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看着我。
这两年,每次我受伤,或者有所危险,她就会出现在梦里。我知道她想告诉我她和我在一起,我不是一个人,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其实我不想哭的。特别是在这么一个我仅是路过的城市里。我不应该在这里留下我的眼泪。
这些年来,我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隐去了所有的言语。一个人去看这个天地这个世界的模样到底有多么的纯真可爱,又有多么的冷酷残忍。温暖我去感受,残忍我亦去体会。我不怕。我承受得起。
七年之后,第一次,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很冷。
她去世的那年,郴州下了几十年没有下过的大雪。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她在大雪之后的第三天,元旦前的一天离开。那年的元旦,我为她守护长明灯。
送她去殡仪馆的那天,雪已经化尽了。
我为她买了最后一套衣服,为她穿上。从她身上摘下那些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些黄金的手饰。我握着那些物品。它们扎在我的手心,扎出了血。我却没有哭。
我看着她被两个工人推进那个火炉。我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我知道这就是我和她今生今世最后的绝别了。再也没有机会了。哪怕是触摸她冰冷尸体的机会,我都再也没有了。从此之后,就算是这个世间毁灭然后再重建立,也没有她了。我和她尸体最后的缘分也都尽了。
雪地。死亡。我的记忆。
这一年,我勇敢地面对了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