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2005春节回家前的字

 

爸，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您相信吗？我在办公室里，泪流满面的写下这些话。
悲伤的身世，破碎的家庭，不是值得炫耀的本钱。我从来不过多的提及关于悲伤的一切。
可是，每个想起您的夜晚，我就一定会彻夜无眠，吃任何安眠药都无效，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想起每一件与您有关的事情，我都会满心悲愤。

我真的不能原谅。
虽然您是我的父亲，虽然你曾经救活过病危的年幼的我，但，我真的，真的无法原谅您。

但，您知道吗？我多么多么想，让自己对您只有爱，没有恨。
您知道吗？每次每次，我都会找到很多很多的理由借口，让自己忘记您做过的一切。
可是，当我还没有彻底忘记上一次，您又制造了下一次。
每次每次，对您，我都只能陷入失望，最后是绝望。

爸，您，可不可以痛惜一下您的女儿，不要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再心碎，好吗？
爸，我求求您了。
我今生是您的女儿，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愿意只有妈妈。

 

2002年8月，妈妈确诊为癌，医生尚未宣判她的死刑，您却在9月打电话来，您说，您已经找了一个代替妈妈位置的女人。
爸，这个电话是我接的，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您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诧异和惊恐吗？我根本不敢相信，妈妈跟了您二十八年，为您育有一子一女，未满五十，就身患绝症，而您怎么怎么能这样，爸，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即便一条跟您二十八年的一条狗，您是不是也应该会有不舍，会有一点点点的怜悯？
爸，想起这些，我真的真的好痛。

 

妈妈是八月确诊为癌，到十月，已经没有手术可能性，我只好带着妈妈从广州回郴。
十月二十三日，妈妈与您解除了婚姻关系。
这一切的手续，包括离婚申请，财产分割，都是我亲手拟写的。
二十八年来，唯有这最后的一次离婚，是妈妈向您提出来。
自妈妈嫁与您的第三天起，您就向她提出离婚要求，这二十八年，您从未曾中断，以此来侮辱妈妈。

爸，您从来从来没有考虑过您子女的感受吗？我在您身边呆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我天天看到您酗酒之后，如何折磨这个家。

 

妈妈没走完2002年的12月。
爸，您对妈妈就没有一丝一丝的感情吗？
就算当她是跟了您三十年的一条狗，您是不是也不应该，如此如此的绝情绝义。

从殡仪馆回来，我捧着妈妈的骨灰，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没有掉一滴眼泪。
您知道，我当时的想法吗？您知道我想离开这个世界吗？您知道我想出家入空门吗？你知道我看不到生的希望，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吗？爸爸。

妈妈去世的第七天，我离开这个家。
爸，我离家的那天，您想过没有，我有可能从此，永不再归，我有可能从此，与这个“家”没有任何任何关系。

 

妈在世的时候，特意强调了把你们之间财产进行分割。
并让我把遗产继承书写好，妈妈把自己名下的财产，让哥哥继承。也就把现在这套房他分成两半，前门归您，后门归哥哥，好在是一楼，前后都有进出的门。
妈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留给我，就把自己省吃检用存下的一万零六十多块钱的银行存款，悄悄给了我。

妈妈，给我的遗产，一万零六十块。
分成六七张死期存单。皱皱巴巴的。妈妈的密码，她自己记不住，都是靠哥哥帮她记。
这一万多块的死期存单，我不知道它们的密码。哥哥，也不太敢肯定。

因为妈妈料到，您在她过世之后，你一定会赶哥哥出门。您嫌哥哥没有能力，又懒。可是，爸，您可曾想到过，他的一切都是遗传自您呢？您从来没有为子女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却怎能全部责怪哥哥不懂事呢？
果然，我离开家不久，您与哥哥就分家了。
父子，分成前、后两个门出入。

一套那么那么小的旧房，还是被分成两套。一共还不足六十个平方。
爸，我在想，过年，我回去，我住在哪？我睡在哪？我吃在哪？
哪才是我的家？
妈妈，她在一天，我就有家一天。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两年多了。

爸，您今年五十六了。
我也二十好几了，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谈过一次正常的恋爱，以前的朋友同学都结婚生子，只有我，还在居无定所的飘。
爸，您能看到我心底的阴影有多大有多深吗？我努力努力的想让自己阳光健康，我努力努力的让自己有一个健康极积的人生观，但是，我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是我不可能扭转过来的。

这些年来，不管吃过多少苦，我都不会哭。
只有，只有想到这个家，想到妈妈，想到您，才会让我泪流满面。爸，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一想起您就哭成这样。
爸，我还是您女儿啊！

 

妈妈去世半年后，我还在襄阳治病，打家里电话，突然就说是空号。
我前一天才打过的号码，怎么可能就变成空号了呢？
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几天，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心里慌成了一片灾难。
辗转几日，才打通哥哥的手机，原来是您让电信局，把家里的座机电话停了。
爸，您能知道，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站在一条洒满阳光和绿荫的繁华街道上，从手机里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吗？为什么您在前一天都没有跟我说过要取消这个电话呢？这个号码是妈妈在世时我们家曾用过的电话，电话是许多年前她为了我而装上啊！这些这么快对你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0735-2160735。
这个号码曾经是我家的电话号码，我曾把它填进每一份求职报告中。
每次看到：如有遇意外，通知谁，家庭电话多少的时候，我就会把这个号码填进去。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在街上被车撞死，或者遇到歹徒行凶杀害时，会有人根据这几个数字找到我的家人，告诉他们，我的结局。

可是，可是，现在，我连这组与家唯一有关联的数字都没有了。
爸，您在为了不舍得那二十八块的座机费时，可曾想到过，您还有个女儿在外面飘荡，她在外面生死未卜。

爸，您可能不知道，在外求职是需要写家庭电话号码的，可是您就没有想过，如果某天您想女儿，或者女儿想您的时候，可以有一条电话线能将我们之间这段不堪入目的亲情连接起来？您，怎么可以为了二十八块钱，而切断您与女儿之间联系？

 

妈妈在世的时候，跟我说，全世界您最痛爱的人是我，只有我，您只对您的女儿丹丹一个人好。小的时候，只有我能吃到您的下酒菜，可是，现在，难道您的“最痛爱”，连二十八块的座机费都比不上吗？

 

我十八岁，离开家后，读书求学，以及妈妈的病，花光了我所有的钱。
我从不认为自己优秀，可是我自十八岁以后，读书生活，没有向家里拿过一分，偶尔还会把存下的钱寄给妈妈，后来，妈妈患病，也全都是我一个人承担的。我最起码，没有让自己成为家里的负担，对吗？爸爸。

这些年，这样艰辛的生活经历，让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给您。
我也的确没有给过您多少钱，可，您每个月的退休金已完全足够您花销了，这才是，我没有给你钱的真正的原因。

 

爸，我已经两年没有“家庭电话”了。
爸，您能知道我多么渴望能再次拥有“家庭电话”吗？
手机，真的真的很容易丢的，我所有的电话都不记得，有时甚至连自己手机号都记不清楚，我工作单位的电话，也是一片空白。
我，只记得家里的电话！0735-2160735。
0735-2160735，这个数字多好啊。我和同学们说起我家的电话，都说只要记住216就可以了，因为前后都是区号。
家里装电话是1997年，那时家里那么困难，妈妈为了这个电话存了好几千块，才装上了这么奢侈的电话。
因为她想也许女儿有一天会打电话回来，有电话了，就方便联系女儿，也方便在外的女儿联系妈妈了。
可是，没想到，她才离开半年，您就因为二十八块钱，把电话停了。

 

爸，您可知道，您把家里电话停掉之后，我又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我曾经有大半年时间联系不上你们，哥的手机号都存在手机里，他手机的号码，我一个数字都不记得。

这失去联络的大半年，每次我想你们的时候，我仍然会打0735-2160736。
起初这是个空号，不久，就有人使用了。
最后两次打过去的时候，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挂下电话。楞了好久好久。
我家电话号码，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隔了很久，我千辛万苦，找到初中时的朋友小丽。她是我唯一个在郴，而有联系电话的朋友。我请她到家里来找你们。请她找到你们后，再打电话给我。
我只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我只想知道这半年来，你们生活有没有出问题。
我告诉小丽我家住在哪里，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怎么去我家。

当小丽找到你，当着你面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从她手机里听到您依然如旧的声音，我才一块千斤重石落地。

虽然，我不想面对您，可是我想知道，您身体是否依然健康，您生活是否没有问题。

爸，是有小丽的帮忙，我才能再与这个“家”联系上的啊！

 

2004年12月，您打电话来，说要重装有线电视和装电话，让我汇钱。
我一听您想装电话了，我心底真的有种快要找到家的感觉。

因为工作太忙，没及时去银行汇款，而您每天一个电话催这笔钱。一次，我正与朋友在吃饭，您打来电话催问。
您竟然在电话里说：刚才那个是你后妈，以后你就叫她妈。。。
我当场眼泪就涌了出来，我跟您说：我不可能叫其它任何一个女人妈，这两年你换了三个女人，这个女人不管你们结婚没结婚，她也不可能是我后妈。我妈就是我妈。如果你坚持让我叫，那么以后，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我挂了电话之后，又怕您伤心我挂您电话，待情绪平静后，又打给您。

 

您，为了这钱，连着三天给我打电话。若平时，你一年不见我，都不会给我打一个电话。看在您说装电话的份上，我就让哥哥先取钱给您，我再汇到他账上。

我哥告诉了我，您要这钱的真正原因。

妈妈去世的这两年，您已经换了三个女人。
弄得流言非语传满整个单位，最后还由于各种问题，导致其中一位女人到家里去摔东西，还是嫂子赶来阻止，最后惊动单位的保卫科出面处理。您要这一千块钱，就是为了要处理这件事情。住在两三千人的机关大院里，您这把年纪了，还能折腾出这种事情，爸，您真为子女长脸哪！
不怕人说我不孝，有时我真的为您的一些行为感到无光。

 

哥说，如果你要给他这钱，我就去取出来给他，你自己决定吧。
我说，哥，你手上如果不紧，就帮我先把这钱给他。我过几天汇到你账到。
哥哥让怀着身孕的嫂子去银行取了钱，给您送过去。

您拿到钱，却再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我。
爸，您拿到钱后，为什么就不再打电话给我呢？
您就只因为需要钱才会打电话给我吗？我有半个月都在想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公司吃年夜饭的时候，收到哥的短信，嫂子生了个女儿，五斤六两。
我激动的打电话给哥，从手机里，我听到婴儿哭泣的声音。
一个崭新的生命。
那是你孙女的哭声。而您却根本不知道孙女的出生。
亲生父子，原本住在同一套房里，现在只是分门而入。却，陌生成这样。

 

明天，下午一点多的火车，我就要回郴了。
妈妈离开以后，我一直没有过回去过。这次也是因为妈妈的事情。
2002年，我实在没有一分钱了，只能支付完殡仪馆的费用，妈妈至今仍未入土。
这两年来，我有一个必需完成的心愿。
我努力的存下每一分钱，我把以前所有的爱好都取消，我小心的攒起一分一厘。

 

今天中午，您突然来电话。听你的声音，又是在喝酒。
自上次要钱后，您这是第一次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告诉您我明天的火车回郴。接着我问你，电话装好了吗？您说装电话的座机费太贵了，每个月要二十多块，太浪费，现在你阿姨有手机，用手机联系就行了。。。

挂下您的电话。我跑进洗手间泣不成声。

 

午餐时间，我去银行查了工资卡，我想这笔钱应该够支付所有的费用。
还有，我为哥哥的孩子准备了一点奶粉钱，他的收入太少了，嫂子现在又刚生产，不能工作。希望我现在照顾我哥，以后我年老无力的时候，他能比现在好，然后，他就可以照顾我了。

我不会改明天回家的行程。
这次回家，我要让我妈入土为安。我要为她立碑刻字。我要送亲手送她真正的最后一程。

还有，嫂子生了个女儿，我做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