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天空，铅灰色街景。透过雨雾，目之所及，亮着红色尾灯的车河正缓缓向前流动。时而，灰白色废气于眼前冉冉腾起，萦绕在这沉闷基调的城市巨幅画布上。一张又一张苍白脸孔点缀其间，眉目模糊如影。

雨天情绪丝丝缕缕，从左近车窗缝隙间阵阵飘出。若断还续，柔软女声倦慵哀怨，声声撩人心弦——“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这歌声，仿佛用精心描画的烟粉色指甲，静静摩挲过夜空色天鹅绒旗袍的襟摆，将无边无涯的期盼与焦灼，一寸寸划作幽雅无奈。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被动姿态。愈是接近终点，愈束手无措。

“家里，是不是有人出事了？”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沉默一路，一直全神贯注开车的出租车司机，终于试探着开口。在这样的天气急惶惶赶往医院，难怪人家有此一问。

该如何回答？憋闷压抑于心底的块垒，如地下涌动的岩浆，瞬间喷薄涌出。泪，不再受控，直冲上眼底。第一股泪水溢出眼眶，亦如岩浆般滚烫灼人。

真的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偏有东西哽着。从哪里讲起？唇齿无声翕阖几番后，语言，终竟如散落一地的城堡拼图，七零八落，难以成型。

扭转头，继续眺望窗外。从接到电话冲出家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医院依旧遥远得恍如天边。怨恨这人烟稠密的都市，这弥漫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这拥塞得如同快要结疤的伤口一般的茫茫车流。也，怨恨自己。万千如果电光火石涌现眼前，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倘若世事可以追悔，我绝不会坐视今时的一切发生！

窗外人行道上，有身着白色风衣的女孩健步疾行而过，背影窈窕有致，赤棕色长发在透明雨伞下翩翩飞舞。渐渐飘出我的视线。人行竟然快过车速。

焦烦炙烈，再次烧上心头。任何一种宗教的祈祷或咒语，只要此刻能令前方一路所遇红灯皆为我变绿，我都愿立时歃血为誓，做这一教派有史以来最忠实的信徒。

此刻，在我脑海里，除了杂沓翻涌的散碎记忆，和有来无回的重重懊悔，似乎还残留着一隅理性空间，用以计算如何与命运争抢接下来的一分一秒——

到医院还要再经过两个路口。值此阴雨天气，车行赛虫爬，每个路口起码要等两个灯方能通过。医院附近还要排队停车……

如此枯坐在出租车狭小的空间内，恐怕连这最后一点可掌控的理智，都将被急躁心绪烤焦。推开车门，一脚踏进积水里，白色球鞋溅上脏污。雨丝清冷，细密如织，迎面袭来，既而汇合着泪水一道淌下面颊。

跑吧！应该没有多远了。深吸一口气，我象只刚刚脱困的兽，大步冲进雨幕中。人潮，逆旅，一张张揉皱纸板般的人形剪影，组成脆弱的墙，禁不住我气势如刀，所向披靡。虚张声势圆圆鼓胀着的雨伞，被我不管不顾的狂奔一一撞翻，伴着一声声惊呼，眼前现出伞下愕然夸张变形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可有人听到我在道歉？

我一遍遍嘶声哭喊，口唇间却静寂无声。

需要道歉的除了眼前这些徒遭冒犯的陌生人，还有正躺在医院里，正与死神拼争的我最亲近的人。晟天，对不起。YOYO，对不起。请你们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坚持住！相信我，我们真的还会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