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封建社会的历史，“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狂人日记〉释卷，最难忘的便是这一句。

 

读花间词，首当其冲便是温飞卿的《菩萨蛮》，而这组词读透，亦只见满纸绮词丽句，惟写着两字，“惜人”。

 

最后，这首宫怨词更为这组词画了个完满的句号。闺中怨，最怨是宫人。

 

似乎亦更暗示出才子温庭筠对其自身遭际的隐隐无奈。清张蕙言云“略露寓意”，岂止，竟如怨诉呢。

 

词起，如《红楼梦》里月夜萧湘馆一般的景致，一“冷”一“影”，欲昭人以凄清孤寂之感。忽如转至“浓妆”、“金凤凰”，徒令本意料将显现的黛玉般人物，半途戛然隐退。调换上一冶艳宫人，睡觉了还化着浓妆，好不俗气。

 

好在，接下来“她”有了情态，思乡愁绪既令观者恻动。再春恨关情，独卧画楼，彻夜难眠。至此，这幅宫怨仕女图中的美人，方才真正做到惹人疼惜了。

 

有多少如“她”一般的女子，曾在深宫中独对明月？谁能数得清！

 

想当年，高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乱世枭雄曹操，就曾修筑过六十多米高的铜雀台，以为后宫，专门屯蓄美人。《曹瞒传》中载：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

 

也难怪，征战经年，一路纳为己用的美女本就几卡车都装不完了，什么丁夫人、刘夫人、秦夫人、卞夫人、尹夫人、周姬、刘姬、李姬、孙姬、、赵姬等等，再加上无数歌舞伎人，总得一人一间屋吧。人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他要筑高台楼阁，安排下天下美女，好令他一人娱悦欢颜。

 

不过曹操还算个稍稍晓得“惜人”的男人，临死了，仍不忘罗里八嗦留下老长遗言，欲对那整整一台子的美人们有个交代。“吾婕妤妓人，皆著铜爵台。于台堂上施八尺床篔帐，朝晡上脯糒之属。月朝十五辄向帐作妓。汝等时时登铜爵台望吾西陵墓田。”

 

不但遗令这些宫人在他死后仍要遥对他的陵墓照旧做歌做舞，之后还叮嘱，要让她们学着做鞋卖，养活自己啊！

 

有人认为曹阿瞒忒也贪占美色过了头，死了都不肯放过她们。其实不然。人之将死，遣散发嫁自己的女人，这种事于好面子的曹操是绝做不出来的。然而又为她们以后的日子担心，所以只好想出个能让她们继续有事做的法子，希图令其余生有靠。

 

只不过，他还是多虑了，他死后，那些曾经属于他的美人们不久就被他儿子曹丕给笑纳采收了。

 

 

何逊的这首《铜雀妓》因有这段故实，倒显得比温飞卿的那首《菩萨蛮》还多了几分诡异凄凉。

 

所谓英雄，必得具有难过美人关的毛病，否则他就不叫英雄，而叫圣人了。

 

铜雀台后不过数十栽，司马家的司马炎便废了魏元帝，做了西晋的武帝。这司马炎比之曹操、曹丕更加好色荒淫。不仅搞全国选美以充内宫，还强令在其选美期间，普天之下都不得嫁娶。

 

男人，一旦时机成熟，就很有可能变身色中貔貅。

 

其实晋武帝后来也明白，自己恐怕要贪多嚼不烂了，于是灵机一动，发明了“羊车临幸”的新鲜玩意儿。

 

上万美女充盈后宫啊！一时间，这可怜的男人竟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嫖哪一个好了！索性，就听羊的吧，羊把朕拉到哪，朕就住在哪。

 

美女们此番只能讨好“羊”爷爷了。“宫人乃取竹叶插户，以盐汁撒地，而引帝车。”

 

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头脑灵光，无疑会为己加分。盐水洒地这招，估计稍有些见识的宫人都曾用过。比如，南北朝时，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的宠妃潘玉儿。

 

起初，她虽“以貌进”，但后宫里实在美女太多，老也没被皇上发现。后来，只好在自家门前狂泼盐水，引得喜欢舔盐的羊爷爷耽搁在她的门前不走。这才得到被萧宝卷宠幸的机会。

 

然而，这些贮藏于深宫的女人，到底该不该得到他们共同的丈夫，皇帝的加倍疼惜和宠爱呢？

 

关于萧宝卷如何宠爱潘玉儿，史册中多有记载。简言之，他先是为她大兴土木连起三座宫殿，不但装潢极奢，还揪下寺庙的玉铃铛挂在她的宫殿上。再在屋子墙壁都涂满麝香，还用纯金凿成的莲花贴地。然后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走在上面，直夸，“此步步生莲花也。”

 

终于，他把她宠上了天；自己，却丢了天下。

 

萧衍军队破城之时，据说，他连宫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直接就被将军张齐把脑袋给砍了。

 

究竟是谁的错？古来多少君王亡国丧命，人们总能成功地拎出个把他曾经无比宠爱的女人，以做替罪之羊。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后代的帝王，又忍不住继续步先人后尘。

 

若果如此，那所有身为帝王的男人，是不是都该如李忱一般，发现自己即将要痴迷宠爱一个女人时，便来个挥刀自宫，痛下杀手，一刀结果了这个女人了事呢？否则，她要么使他耽于声色不理朝政，最后导致国破身亡；要么狠毒赛过蛇蝎，如赵飞燕般无所不用其极，拼力捍卫专宠。

 

爱，若果然是匿于深谷的罂粟花，莫如，就由它寂寞哀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