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对面开着一家足疗馆，门首豁然写着斗大的四个字“以技服人”。雷老虎那句“以德服人”早成经典，且这个“服”字定要念做“胡”，方能点到听者的笑穴上。

 

人生在世，必得有两下子“服人”，走到哪里才吃得开。古时候为妓者亦然，要么色美，要么艺佳。

 

温飞卿此组《菩萨蛮》，实为当时的宫廷歌伎表演所创作。不但辞藻复丽，更兼人物场景皆铺排得奢靡精雅。如此歌词，配上婉转歌喉、绰约舞姿、华服秀颜，佐以丝竹伴奏排演出来，定比你我今时今日单单捧读这机器印刷出来的白纸黑字做凭空臆想，要来得荡魂动魄万万倍。

 

 

旧时女子自一出生，便囿于闺中，不但轻易出不得门，见不得人，丝毫没有经济来源难以独立，甚至连行动都不能自由。仿佛一株生长在花盆中的苗木，被搬到哪里浇养，全由不得自己。即便开出艳艳的花，亦惟有在色、香上自下工夫，静侯蜂蝶们前来探看。真能如红拂夜奔者，有几人？

 

妓者较寻常女子倒是多得几分机会，遇上心仪的男人，但因身份地位的卑下，反更难终成眷属，白头偕老。惟落得曾经沧海难为水，心事独对明月诉。

 

回头来看这首词。

由“皓月当午”月上中天起，至“知晓寒”拂晓将明，在温庭筠精心描画的活动仕女土图中，“她”，一个人守着这华美的深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忆及往日情事，倍添孤寒。

 

词与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情境上颇有几分相类。“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2000多年前，金屋藏娇，这个藐古蔑今，天下顶级头号泡美眉用糖衣炮弹，就出自汉武帝刘彻一个六岁小儿之口。十年后，这个难度极高的许诺，竟果真被他实现了。

 

陈阿娇与刘彻的故事，前半段足够经典浪漫，与宝玉、黛玉相仿，他们亦为青梅竹马的姑表亲。后又再亲上加亲。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皇后，可谓爱情与事业双收。

 

一朵花，开得好到不能再好的时候，便理应颓败。

 

古时男子本就三妻四妾顺理成章，刘彻身为皇帝，更可将如此特权发挥到极至。后宫逾万宫人，还来不及遍历一轮面目，又跳出个歌女卫子夫。在极度倾斜的两性权益天平上，陈阿娇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如童话般完美无暇的爱情故事，一天天发霉发臭，污毁变味。

 

想借助巫盅之力趋散来分食她幸福蛋糕的人，反因此被打入冷宫，从此独守长门。

 

《长门赋》，是她最后的挣扎。司马相如一文换来黄金百斤，却换不回一个男人早已疏离的心。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曾背负过誓言呢？

 

一贫如洗落魄无着时，卓文君叛离家庭与他私奔，当垆卖酒换回亲人疼惜，为司马相如铺平通达坦途。而当他春风得意发财显名后，竟公然宿倡纳妾，弃卓文君如蔽履。

 

文君一首《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想来亦必历经了无数个“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的孤枕难眠夜，方才愤而发之。

 

同是花为心肠雪为肌肤、才艺堪比男儿的绝色女子，虽然生在不同朝代，一生一世所求，不过只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样简单。

 

皎月当空，重门帘幕，静极如死。无声，无息，焚香一缕袅然直上，淡妆所为谁留？想当年，忆曾经，多少欢娱，多少盟誓，皆如镜花水月，弥散无踪。一宵无眠，花自凋零月将残，独卧深闺被冷心寒。到天明......

 

爱的脚步如此匆忙，我昼夜不寐，也难追上它决然离去的背影。

 

其实，即便追上了，又能怎样？张爱玲一路追到武汉，结局亦不过是一场呕心呕肺的失声痛哭。

 

可我还是想拼命赶上去问一声，亲爱的，究竟在哪里，在几时，我将你和我们的爱统统遗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