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日，着了长及脚踝的异域风超大摆裙，拖曳旖旎，招摇过市，以不变，应对满街潮流时尚之瞬息万变。复古风情，因被岁月年轮间挤嵌石化了的冶艳女子一朝附体，而愈加猖獗。

其实，我要说起的，是她。那个远嫁异族、亡国破家的公主千金。正直刺进我眼中的那缕骄阳，曾经逼视过她彰显上国威仪的灼灼严妆，而今，正灿烂着我效颦作态的飘飘裙摆。其余，再遍寻不到任何与她共通的蛛丝马迹。

一定于其生命中始初的某一刻，邪恶阴郁的女巫曾悄然潜近，将至毒至恶的符咒随手赠予，而善之天使，终于无能无力扳转颓局，方致她一而再、再而三遭际罹乱与不幸。童话书里，公主最终总能起死回生，转败为胜，而史实中的她，却做了幸运女神永远的弃儿。由是，她感叹，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千金公主宇文芳，北周赵王宇文招之女，武帝侄女。母为汉人，故系鲜卑与汉混血。受其父影响，精诗书，善丹青，是名副其实的才女。想来她必是美艳不可方物，且多半文武咸通。只可惜，皇家有女初长成，终为君王弈子生。

公元580年，北周突厥联姻，遣千金公主嫁突厥沙钵略可汗。其实，千金初嫁突厥，不见得如其后来诗中排比，如昭君出塞般悲怆。南北朝之北朝皇室本身亦源自游牧民族，且北朝与异族通婚亦不止此一桩。

许多时候，命运会在你脚边铺陈下阶梯，一路向下，与其一腔愤懑两眼戚惶，失足扑跌翻滚下去，来个玉石俱焚，莫若泰然处之，一步步安心走完全程。怎样的路，不是走的？不过是向上与向下方向不同罢了。

兴许，最初的她亦悟透了，安之若素。

可是，就在此时，罪恶女巫的第二条诅咒又及时灵验了。581年，国丈杨坚篡位，斩尽杀绝北周王室。千金父宇文招举兵反抗，被诛灭九族。远在突厥的宇文芳国破家亡，由一棵根须深繁的大树，转眼变成随波逐流的落叶浮萍。天下苍生固然众若蝼蚁，但父母亲仇又岂能饮恨不报？

怂恿夫君挥师伐隋，铁骑兵戈践踏屠戮着自己的国人百姓。千金公主终于撕扯掉文弱单纯的皇室少女面纱，乍露峥嵘。攻城掠地的那些日子里，她是战争的缘起，亦是征战两国共同的亲人。

若说历来红颜无觉中竟为祸水，使国为之色倾，那千金公主此番挑起的战争，却是完全由其主观策动，千万生灵涂炭，皆为其复国复仇。

只是，她还太年轻。老辣如杨坚者，怎可能被她一区区不足双十的女子轻易打败。一路全胜的突厥大军，终以被隋离间而内乱四起。

她不能就此陷夫君于绝地，惟有忍恨亲书仇人，愿为其女。自此，杨坚赐其杨姓，改封其为大义公主。

几年后，沙钵略可汗病死，大义公主依突厥俗再嫁即位的都蓝可汗。

我想，她该比金庸笔下的慕容复更有理由复国的吧。作为因远嫁而躲过灭族之灾的她，每每夜阑人静，定能听闻到亲人残死冤魂的哀哀号哭声。比之只知沉溺酒色，城陷后投枯井逃生，被俘后还讨要隋朝官位的陈后主叔宝，宇文芳当是一有血有性的人杰。

她依然要继续复国轼仇梦。如果不是靠爱情，那么她只有靠计谋，靠辩才，努力促使都蓝可汗再与隋开战。

于是她成了隋朝皇帝的骨中毒刺，一个动辄便会拥兵大举来犯的幕后主使，一个与隋王室不共戴天的女人，当然留之不得。

正巧北方突利可汗欲与隋联姻，隋文帝遂将铲除大义公主的任务交给了他。说到这里，不能不提到一个叫裴钜的人。隋面西政治外交，皆由此人主导。一方面“开发西部”，花费大量资金；另一方面又拓展了疆土，通畅了丝绸之路。后人评价颇多争议。一些典籍甚至将隋亡部分归咎于他。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西域通，裴钜成功挑拨大义公主和都蓝可汗之间的夫妻关系，向都蓝可汗进谗言说你老婆有外遇啦。突厥汉子各个火暴性子，估计头脑也比较简单直接，当然不会象梁元帝萧绎那么沉得住气。

不过，她果真有个情人吗？我们无法乘上时光快车重返那个年代，无法甄别她究竟是不是个有婚外情的不忠女子。但我们可以猜想，既然突厥能中一次反间计，亦可中第二次、第三次。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恐怕都是有可能的。已经决定支持她出兵征讨大隋的新夫君都蓝可汗，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居然还与一小官有染！盛怒之下，拔剑刺死了正计划一报国仇家恨的妻子。

也许隋文帝也曾一度被她柔顺的假象欺骗了，直至得知她在自己送给她的陈后主的华美屏风上题了首怨诗，才始动杀机。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杯酒但无乐，弦歌诓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中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女人，才比色，更能陷你于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