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起了个大早,去火车站接父母的好友Y叔叔一家。Y叔叔曾经是我小时候的游泳教练。
那时我只有7岁,很瘦,异常挑食,且多动。
Y叔叔站在游泳池岸边,用一条长帆布带子一头绑在我腰间,一头攥在他手里。然后,把我妈直接撵出大门。拦腰抱起我,笑呵呵地,一甩胳膊,将我小小的身体扔到水里。
我拼命扑腾,细细的四肢在蓝绿色的水里水螅般不停划动。求生的本能,令我即便头脸都淹进水里,也能清晰听到岸边Y叔叔的指挥声。
他一上来就直接教我自由泳,其他小孩子都是从蛙泳学起。我学得很快。每当游不动开始喝水沉底的时候,Y叔叔就会提提手中的帆布带子,我的头就能很幸福地露出水面片刻。而我却不知好歹,并不知道珍惜那难得的借力出头的机会,不抓紧时间大口喘气,反倒迫不及待地大声哭泣,妄想着我的哭叫声能被大门外面的妈妈听到,进来救我。
就这样,呛水,喝水,哭喊,然后再呛水,再喝水,再哭喊。7岁的我终于用了两天时间学会了游泳。学会了自由泳之后,蛙泳,仰泳,就变成一碟碟饭后甜点了。
我开始爱上了游泳池,爱上了每天泡在水里消耗体力的无忧无虑。直到,要参加比赛。
有谁见过一群鱼听发令枪,齐刷刷跳进水里朝一个方向狂游的?一到比赛前,我就会腹痛难忍;一离开比赛池,回到预备池又如鱼得水。从来都没有拿到过什么名次。
我穿过的泳衣颜色一律深蓝,象沉郁的海水的颜色,没有任何装饰,更不带海绵胸垫,紧紧绷裹着身体,仿佛另一层皮肤。这样的泳衣在水中阻力最小。
12岁那年(也许是11岁),我站在家里的大衣柜穿衣镜前试新泳衣。镜中人影一刹那竟如强光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柔软的头发,小到仅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的脸,长眼睛,翘起的嘴唇。瘦,但不嶙峋可怜的身体,腿出奇的长。
那年夏天,我开始学打篮球。我的教练姓赵,除了他的大学生篮球队,就只带我和他自己的外孙女两个孩子。我和那孩子一般大,是小学同班同学。
他总是夸我聪明,骂他自己的亲外孙女笨。他夫人头发过早白了,害我总是不小心就叫她奶奶。
去他家玩是常事。赵伯伯和蔼可亲,糖果点心也总是很合我的口味。我属于那种不太好哄的小姑娘,不漂亮,只爱穿男孩穿的衣服,几乎从不穿裙子。出奇的顽皮,也出奇的喜怒无常。
真正见识一个男人焦渴冒火的眼睛,就是在赵伯伯家的里屋。那是间小到不能再小的房间,仅有一张床,记不清是单人的还是双人的了。他关起门来,说要给我吃酒芯巧克力。只给我一个人吃。
很小,我就知道如何向大人要到我想要的东西。哭闹,打滚耍赖,都不是什么好办法,尤其对不是你父母的那些大人。
我会笑,会给他们讲他们认为好笑,而我其实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给他们表演脚尖站立的蜻蜓式,故意唱循环到自己都找不到头尾的歌,用小手无助地紧紧拽住他们一根手指头......
可是那次我错了。我最终没有得到渴望的糖果,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几乎要把我勒死的拥抱。等那可怕的拥抱稍微放松,就象在水里快要淹死而终于将口鼻露出水面时一样,我拼尽全力放开嗓门大声哭喊了起来。
他的外孙女及时跑了进来。我的救星。
那天,我自做主张结束了可怕的篮球课,回家后并没对妈妈做任何解释。
许多事,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问谁。那些直到长大了,还会偶尔出现在梦境中的惊怖场景,当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遭遇着,侥幸脱逃之后的逆反,一向粗心的妈,是不会理解的。说了,也是白说。
直到前几年,看了《洛丽塔》,依稀间,似乎明白了一星半点。我那多灾多难的少女时代,也许与很多女孩的经历大同小异。而我们身上,直到成年,似乎都还残留着一些无法磨灭的印记。那些痛苦、惶惑,又压抑到不自觉反叛的心理阴影,已经牢牢地烙在了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令我们在某些方面永远都无法真正成熟。
我的姐妹啊,溺水的感觉,我记得,你也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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