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北京二环边上少有的混乱地带。老旧小区里，八十年代砖红色四、五层楼房一片连着一片，其中间杂着几座十几层的新楼，朝向早被挤得七扭八歪。就在这些高高低低的楼房脚下，一串串低矮简陋的平房象煮饭婆肮脏的裙边一样，包围着缺草少树的褪色楼群。

什么人会住在这样破败的小房子里呢？
黄昏，华灯初上，这些小房子的灯也跟着亮起来。出出进进，忙碌在这类似棚户区里的，是一些操着各路方言的外地人。

沿河边一溜排开，都是这样的小房子。
从河边拐进一条小胡同，本就不宽的路面，又被两旁临建的小屋挤得更瘦更寒酸。

这里十来间小屋子，多少与河边那些住家有所不同，个个敞着门亮着灯。屋里还算亮堂，只是小得出奇，顶多够放下两三张餐桌的样子。每间屋子里陈设也非常相似，都是一面大镜子，一张小理发台，屋角都摆着个半长不短的旧沙发。沙发显是被人坐久了，松松垮垮的，露出难掩的疲态，而与这沙发神情颇有几分相近的，还有这屋里靠门坐着的女人。

每间屋子里的女人表情都差不多，不笑，眼睛茫然地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或嘴里磕着瓜子，或手上摆弄着手机、梳子之类的玩意儿。
女人们一屋一个，虽没有穿着统一的制服，但都化了同样浓艳的妆，头发也都漂染了深深浅浅的黄，甚至连坐姿都极相似，腰软塌塌的，不着力，身子随意歪斜着。
叫她们什么好呢？洗头妹、按摩女，还是......？

偶尔，见有一两间屋子里还有旁人，这人一定是个男人。看不到正脸儿，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任由自己胖大的身子被洗头妹揉面团似的使劲揉捏。间或也有西装革履的背影，只不过在硬挺的服装里面，缩着的都是同样散了骨架的男人身体。

累。无论是这屋里的男人还是女人，让人感觉到的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累。被服务的男人也许奔波了一天，从赚到的辛苦钱里分出这么一股来享受肉体被揉搓的放松乐趣；而洗头妹沧桑了多少青春岁月，正在捡拾男人们指缝间漏下来的几个小钱，赖以维持生存。

也见过她们笑，倚着摇摇欲坠的门框子，边吐瓜子皮边有一嘴没一嘴地与三两男人吆三喝四。与她们贫嘴的男人们大多还年轻，夏天一般要么敞着衣衫露着胸脯子，要么干脆光着膀子，健壮，模样也有稍微看得过去的。

反身回屋，洗头妹穿过小小的外间，一拨帘子，进了再看不到端倪的内间。刚才还在跟她调笑的穿着紧绷绷T恤的高大男人，弹落半截香烟，也跟着蹭了进去。好半天好半天，不见他们出来。

洗头妹们早上都起得很早，这跟她们晚上营业到很晚的作息安排不太匹配，兴许从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事了这样的职业也还改不过来。周一到周五，上班的人群就从她们早早打开的门前匆匆走过。阳光明晃晃地照进屋里，她们哼着时下正流行的歌曲，“亲爱的，你慢慢飞......”，弯着腰，不紧不慢地打扫着房间。脸是刚洗了的，没上妆，肤色虽憔悴，但也还算光润，眼圈有些青黑，但眼里确实有了点光。

整整一白天，她们除了坐在门口或望街或看那台小小的电视，就是起身在门边的小炉子上给自己做饭。直到六点钟左右的下班时间，她们才会挂着一脸的欣羡，盯着从门前走过的小夫妻们看。看情侣手拉手，看母亲用自行车驮着小孩子一路唠叨，看溜狗的女孩一边叫着小狗的名字，一边张望着路口那个男孩熟悉的身影。

终于有轻车熟路的男人趁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直接跨进了某间小屋子，洗头妹脸上也终于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