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诉断肠》
(2010-01-31 23:0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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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二十三天钗头凤陆游唐婉忧伤沈园文化 |
分类: 温婉,风情【刹那芳华】 |
文/也许二十三天
十六岁那年,我在家里等到他来,带着他家传的那支凤钗。那是我们定亲时的信物,一直一直,我都知道,那支精美的钗儿上,牵系着我一生的幸福。十六岁,我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子,虽没有过分明艳的容颜,但亦是文静灵慧,更能填得一手好词。
我知道,他亦是爱写诗填词的,心中更有经纬才学。不过弱冠的年华,山阳陆游的盛名,便早就传遍了整个越州。每每听到父辈们言语间谈起他,亦尽是赞许,人人都说我们亲上加亲,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而我自己,亦是为着能嫁与这从小便爱慕的表哥,满心满怀都洋溢着幸福甜蜜。
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纯洁时光,仿若就在昨日。而今日,他带着凤钗来,要迎娶我至他家,这便是我命中注定的夫君呢,这便是我一生幸福的开端呢。此时此刻,我坐在妆台前,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他,那些以后的漫漫时光,是多么让人期许。
婚姻开始的旖旎让我与他日日沉醉不醒,一切都是那么美轮美奂,美到不能自已,爱到不能自已。他牵我的手,轻唤我婉儿,婉儿。我的心便像风筝一样飞起来,心底里,他亦是我的全部我的唯一。他说:婉儿,每一日我都要陪伴在你身侧。这样的缠绵,我亦是满心欢喜的。他为我作词,我为他唱曲,两个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时光纯洁无暇,在喜悦的眼神间慢慢溜走,这样的爱恋,多么让人心动。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以为,自嫁与他那一日起,我们就会是诗情画意天长地久琴瑟和谐,就只是他的风度翩翩我的衣袂飘飘。却没想到,婚姻不过小登科,他是锦绣的男儿,他还要真正的金榜题名。
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只因着我们的鱼水欢谐、情爱弥深,陆郎亦把那科举课业、功名利禄、甚至家人至亲都抛置于九霄云外。我的世界只有他,他的世界亦只容得下我,而这些,都是错么?都是我的错么?
但是他的母亲说这是我的错。斥我为陆家的扫帚星,将要把她儿子的前程耽误殆尽,逼着陆郎写一纸休书将我休弃。
不可辩驳,无从辩驳,这是男尊女卑的世界,我别无选择。陆郎亦是心如刀割,但他素来孝顺,担不起这不孝子孙的恶名。他要送我回娘家,委婉表达只是权宜之策,他的心永远在我这里,他会来接我回去的,他要发下盟誓与我鸳梦重续、燕好如初。但我堵上了他要发出毒誓的嘴,我看得出他的悲伤与无奈,亦知道他是那样的爱我,但我亦知道,这一离去,恐怕再也不能回来,再也不能,和他重续旧缘。所以,我不要他发誓,不要他会有任何不好,哪怕再苦再疼,我愿一个人扛。
时光荏苒,十年匆匆而过,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譬如曾经的陆郎现在已重娶新妇,譬如我现在也已重嫁入了赵家的门。但是十年的时光,却永远磨灭不了我心底里的那个人,那个名,我不愿想起怕被提起,只因当初爱得深,所以现在,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的死穴我的禁忌。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他是我前世的冤孽今生的纠葛,我知我忘不掉放不下走不出来,那么,我就把他深深地淹埋,埋在我的心底最深处,再也不想不看不去碰触,可好。
岁月静好,生活波澜不惊。赵郎爱我亦对我很好,哪怕他知道我过往的一切也只是更深地怜惜我。他不唤我婉儿唤我蕙仙,他揽我在他怀里郑重地说:蕙仙,我要让你快乐起来。我在心底是感激他的。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一切都会如他所愿吧。但愿,但愿有那样的一天。
这一日风和日丽、繁花景妍,赵郎说正是踏青的好时光,于是携我的手带我共赏沈园。但不曾想,不敢想,我在这里会遇见他,遇见我命中注定的孽。
这是宿命,逃不脱也躲不开。
在沈园的溪桥上,我看见他,眼神迷离,泪水湿了衣襟,赵郎在我身旁紧紧拥着我的肩膀。但无所谓了,谁在我身边都无所谓了,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原来说忘记说不想都是假的,在这一霎那,曾经深埋在心里的过往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我的眼中还是只有他,只容得下一个他。
强作欢颜,我邀他同席共饮,赵郎亦是热情招待与他。万般滋味不禁涌上心头,他坐在那里,还是那样清瘦的样子,更深更深的,是眉目间解不开的惆怅和黯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知从何说起。昔日他是我枕边的陆郎,而今天,我又只能再叫他表哥。席未过半,他便怅然别离,只留下憔悴寥落的背影,消失在曲径回廊处,深深地印在我心底。
又一年,我独自来沈园,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我一个人撑伞在园子里走,人有点恍惚,但心里是透明的,我知道自己到这里来,是在追寻什么,又在期待什么。在去年相遇的回廊,徘徊犹豫了好久,我落落地站在那里,看雨打芭蕉,竹林簌簌。犹记得青梅竹马时那幸福的时光,犹记得出嫁时他为我插上那只精美的凤钗。可是今夕何夕,十年的光阴,早已物是人非,我却还陷在那过往里兜兜转转,不能出来,不想出来。
又转一道回廊,偶然地,在沈园斑驳的粉墙之上遭遇一阙《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声声说别伤,点点离人泪。那些字迹,和他萧索落笔的背影,与我记忆里的场景交融在一起。仿若时光交错,又回到那些诗词唱和,妇唱夫随的岁月。大滴大滴的眼泪,瞬间汹涌蓬勃,强压在心底的悲苦抑制不住地,伴着隐忍的呜咽,在空寂的园子里愈发地明显。
一字一句地读,一字一句都是落在心底的伤。这一刻,我才明了什么是心碎,我才明了,那些最好的时光,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了,那些深藏在我记忆的角落里的安静的褪色的泛黄的旧日过往,它就永久停留在那里,永不改变,无法消逝……
提笔和词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一阙说尽心思的《钗头凤》,消耗了我所有的精魂,原来爱一个人,真的是一件殚精竭虑的事情。我卧在床上,倦到神思昏昏,恍惚中,我又看见他的身影,在沈园的最深处,但我再也没有力气,走过去牵他的手,我对他微笑,仿佛听见他在那头轻轻地唤我:婉儿,婉儿。
我魂牵梦绕地,多想答他一声,但什么都再也说不出。
什么都,再也来不及了……
201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