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春日就这样经过了，回想时竟似空白一样。

    春分前后，好几次匆匆走过医院里一棵玉兰花下，只无暇欣赏，是心不在此焉。那花开还是白腴又蜜腻的锦色，神情大约也是安之若素。我却黯然，能说什么呢？

    直觉得我是我、春是春，此一番如是未被春风眷顾的跋涉。

    人生如苦旅，一程又一程，或有高或有低，并不都是一直风生水起模样。如若一些辙痕深刻在春野之上，不拘来路或去处，曲婉而远杳，这大概是愁。路上行旅，或羁途松明，或寒驿孤灯，或风雪夜，或苍茫月，此一度彼一番也还是愁。

    事非经过不知难，然则经过了又有何难？会想到水和风经年，那些轺迹或许已湮灭在草色之间，萦于心怀的应当是愁滋味了。又等到时过事也过，山水辰光为之一变迁，那愁滋味里却又化生出别样感觉来。

    只在不曾亲身经历者的眼中，这一切是另一种愁滋味，大约是设身处地的缘故。但总归不是亲历，再怎么感同身受，未经过连同经而未过、未经而过，自然还是铺垫着一层未知之难的背景。无论历史、别人的故事，大抵都是如此。

    直觉得春是春、事是事，人生里的春天并不和气候里的春天同步。

    除了白玉兰，城深处自然还有花，还有看花的人，但这一回很是无关于我。人与事、言与功、情与意，春光约略是陪衬，很不相关。“八千里路云和月”，想那铁蹄下无数碧草，一时间践踏如泥，转眼苍茫茫如初。“少小离家老大回”，想那残垣间几枝红杏，一时间摇曳如歌，如若换作黄叶也动人心魄。

    最是春光与韶华两相宜的，大概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而少年有了自己的愁，一样会欲说还休，一样会从春之迷思里觑见了“天凉好个秋”。

    倒盼望少年莫要亲身识得愁滋味，然而人在事上磨练。如同美玉从璞石里解剖雕琢成器，如若封闭千年，再见天日时算新玉还是老玉？专有个“新老玉”的名词说它，未假人事，未染岁月，虽经人工、虚度时日而已。

    去年冬暮以来读《道德经》，看到“身先”“身存”“身退”这样字眼，感慨身先而志遂、功遂而身退是难得的成功。而“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身心健康，“终其所禀之天年”更是莫大的成功，是以“贵身”。

    想来最不入少年之眼的，当是那些规矩和平庸甚至传统与平常，由此说从当下说，所谓平平淡淡却真有着理想般的完美。

    直觉得事是事、我是我。事不由人、身不由己，心情与事态两相违是常有的。

    事总是那些事，只是不同的人遭遇的有不同。遇到什么事，难预料。但遇到了，事倒是各有办法，只是心意里或忐忑不安、或震动翻覆、或纠结游移，实则是混濛一片的。一刹那，仿佛坠在无限陌生里很久很久，仿佛才明白又还不明白，仿佛如云水横亘着的也只是一些横亘的云水。

    人和人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但细细追究，再多的不一样里又有无数类似，甚至雷同。少年原以为的独特，多少时月在不必介意处介意，在不必用心处用心，倒是执念了。倘若不是这样，只怕自己会是另一番面貌。

    人世间自然不是只有一番面貌，医院里就大不一样。病房里住一遭，沉吟间自然也不是原来那一番面貌。或许两相宜多半是心上过得去事，倒不是事总能遂愿顺心。

    这样说辞情形，岂是少年，岂是昨日少年之心可以深味的？！少年的身心大概是风与梦，如今渐渐是伤与病。不至于夏虫之于冰、井蛙之于海，但颇像日落、下山不同于日升、上山，也很像留恋与忽略春光，各是心念。

    心说就这样吧，如此辜负，或也是度过春光的一种方式。但愿心中得春风意，要发萌的葳蕤起来，要涤荡的清新开来。

    一夜苍尘、一日冷雨、一晨湿雪，欲畅春的草木都难过，有些春花一时尽谢了。隔一天又是雨夹雪，还间杂着霜冻、结冰的消息，气温触在零度线上。倒春寒这样又如何？心意还是要一点点清明起来、一点点温暖起来。

    ——2023年4月5日，清明节气，如兰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