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者：美国加州太阳证券公司（Soleil Securities）驻纽约钢铁分析师布拉德福德（Chuck Bradford）

    在一家中国媒体上高调宣布有意竞购力拓（Rio Tinto）不到三天，中国第一大钢铁制造商宝钢的董事长又在另一家中国媒体上高调否认了上述传言。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矿业有史来规模最大并购战争的影子主角。宝钢之前，中国投资公司（CIC）、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中国钢铁协会……都被传出有意介入，阻击必和必拓（BHP Billiton）收购力拓。但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中国钢铁业最大的威胁来自于铁矿石价格上涨吗？对于大洋彼岸的并购，中国能够施加实质影响的领域在哪里？

    美国钢铁分析师布拉德福德（Chuck Bradford）长期跟踪中国钢铁业。12月6日接受FT中文网采访时，他正在上海做调研。布拉德福德为我们的读者带来了对上述话题耳目一新的见解——

    FT中文网（以下简称“F”）: 您在这个时候到上海，和宝钢可能收购力拓有关吗？

    布拉德福德（Chuck Bradford，以下简称“C”）: 上海之行很久前已经安排好，我每年都会与中国钢铁业及金融业界人士有一次碰头会。接受你采访前，下午我刚好与宝钢开完会议。

    F：据您了解，宝钢对收购力拓是怎么想的呢？

    C：我认为他们还是有收购力拓的想法的。其实很久前宝钢便考虑过收购一家欧洲的钢厂，但是遭到政府的反对。主要因为政府希望加强中国钢铁企业之间的联合，而不是让中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去海外收购。对于收购力拓，我没有留意这几天的最新报价，但我非常确信，没有一个漂亮的价格，Tom Albanese（另注：力拓总裁）决不会出手。

    F：必和必拓买力拓，对中国钢铁制造商到底意味着什么？

    C：首先，中国钢铁制造商确实需要进口大量铁矿石，而作为全球两个最大的铁矿石出口国——澳大利亚和巴西也确实需要提价。这两个国家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通货强劲，致使成本增长非常迅速——过去一两年内涨了25%左右。因为本币走强，导致机械成本、劳动力成本和开矿成本都迅速攀升。它们需要通过涨价来维持平衡。

　　
    其次，短期内中国的钢铁公司对于铁矿石价格波动无能为力，面对大矿业巨头的合并时更是如此。

　　
    但中国钢铁制造商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铁矿石成本上升，而是日益增长的海上运输成本。比如，两年前从西澳大利亚运一批铁矿石到中国每吨只要15美元，但现在涨到了35美元——这笔费用的增长幅度大大超过了铁矿石价格的增长。从巴西进口铁矿石也遇到一样的问题。两年前，从巴西运铁矿石到中国的费用大概是每吨20多美元，现在每吨超过了70多美元。对比之下，巴西的铁矿价格涨了5美元，但是运费却涨了50美元！

　　
    在我看来，全球钢铁业面对的头号挑战并非铁矿石价格，而是运输成本。运输成本是钢铁制造成本中增加最快的环节。而中国政府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它可以施加影响的领域究竟是什么。

    F：也就是说，中国钢铁公司或其金融机构并没有必要去收购力拓？

    C：我很怀疑他们能做成这笔生意。

    实际情况是，铁矿石巨头们，特别是必和必拓，想要涨价易如反掌。因为它们的铁矿石价格比印度还低。

　　
    如果看一看中国铁矿石的进口情况，就会知道最大的铁矿供应国是澳大利亚，第二大的供应国过去是印度，现在换成了巴西。印度的铁矿出口量下降了，因为印度政府希望将更多的铁矿石留在国内，用来发展自己的钢铁行业。现在印度运往中国的铁矿石每吨已经超过了170美元，而从澳大利亚运过来的铁矿石价格还不到90美元一吨——在这90美元里，铁矿石本身只要50多美元，但运费占了30多美元。所以，虽然现在注意力都集中在澳大利亚的铁矿石涨了多少，但其实还是比印度要低。

　　
    是什么让必和必拓意识到收购力拓有利可图呢？近几年运费激增，必和必拓想要提价，这样一来就可以在世界最大的铁矿进口国——中国身上大赚一笔。然而现在他们运往中国的铁矿石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格。所以必和必拓希望能有一套合理的运费调节体系，但力拓显然并不热衷于此。

    F：现在力拓表示愿意考虑中国2000亿美元的出价？

    C：他们会这么做。我认为，如果将整个公司出手，1500亿美元它们也会同意。问题是中国的钢铁企业没有那笔钱，中国钢铁协会也没钱。中国财政部有钱，但我认为中国政府动用财政去买一个外国铁矿公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F：有分析认为，必和必拓并购力拓会导致铁矿石价格大幅上涨，既然中国对铁矿石的需求这么大，中国政府就应该毫不犹豫出手买力拓？

    C：我认为，铁矿石公司在定价时还是谨慎的。如果价格定得太高，就会无形中增加竞争对手的价格优势，甚至增加竞争者，从而埋下长期的隐患。所以，它们一般不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毫无节制地提价。

    F：但两强合一，价格竞争的确就不存在了？

    C：要看铁路下一步怎么走。如果政府继续让力拓拥有西澳大利亚的铁路，竞争就不会那么严重。但如果铁路专属权放松，很多其他公司就会进入铁矿石开采行业。

　　
    目前的问题，是矿业公司想提出一个更合理的价格。考虑到成本已经上涨了25%，它们不会允许，至少不会鼓励产量的增加。

　　
    即使必和必拓与力拓合并，我想铁矿石价格上涨的幅度最多也不会超过50%——这是两个月前的一个预测。

    F：为什么其他铁矿进口大国，如日韩，不用担心巨头合并带来的价格垄断呢？它们为什么没有中国反应强烈？

    C：我不了解韩国的情况，但是日本钢铁公司面临同样的问题——它们也被不断上涨的铁矿价格所困扰，但没有中国严重。因为海运费用是成本上涨的最大因素，并非铁矿石价格。比如说，10月从统一产地运抵中国的铁矿石每吨为90美元，但是运抵日本只要65美元——由此可见，按照协议规定，铁矿石的价格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运费高低。

    F：印度与中国很有多可比性，对铁矿石的需求量非常大，其钢铁产业也非常分散。为什么印度不打算买下力拓？

    C：因为买下力拓需要很多很多钱，这是一笔天文数字。花1500亿美元买下力拓，说起来容易，但是要先找到1500亿美元才行。就目前印度钢铁公司在金融市场上的位置来看，要借贷1500亿美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由国家掏钱也有很多困难。即便对富得流“油”的中东国家，拿这样一笔钱出来也不容易。

　　
    虽然中国有全球第一的外汇储备，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政府就会去买力拓，也不意味着澳大利亚政府会同意，英国政府也不一定同意（另注：力拓和必和必拓都在澳大利亚和英国两地上市）。中国自己也不允许外国企业购买中国的小钢铁公司。澳大利亚当然不会对一个出口量这么大的公司的所有权问题置之不理。

　　
    我不认为中国政府或者任何一家中国钢铁企业会并购力拓。事实上我认为今时今日，任何人都不会去筹集1500亿美元买下力拓。

    F：为了降低中国钢铁制造业的生产成本，还能够采取哪些其他手段？

    C：最重要的是降低海运费用，比如建造更多的船只，这需要时间。

    由于原料价格不断上涨，中国已经不是一个以低成本著称的钢铁制造国了。过去中国的钢铁建设成本低，人力成本也很低，但是这些因素在过去几年内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新变化是，最具价格优势的钢铁制造商也受到铁矿价格上涨的困扰。所以现在制造成本最低的钢铁生产国是那些铁矿石和煤炭能够自给自足的国家。

　　
    建造更多的运输船会有所帮助，收购一些小的铁矿石公司并让它们成长壮大也是途径之一。去非洲，去澳大利亚开矿都是可以的。但仍然需要考虑运费的问题。比如加拿大东部有丰富铁矿，但是要把它们运抵中国会花费昂贵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