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街上小饭店常打出“私房菜”的招牌。我看大都是冒充。北京有个名气极大的谭家菜,据说是谭延闿家的私房菜。谭家菜中有“熊掌豆腐”这一盘的名目,其实就是火腿烧豆腐。私房菜都是讲究吃喝人家的菜肴,有多少年做菜的经验和技巧,不可以随便就立名目的。只有像谭家,或者如写过《随园食单》的袁枚,或者如曹雪芹那样精于吃的人,可以开一个饭店叫“袁家私房菜”或“曹家私房菜”。题目里的赵家指赵树理家,不是富贵人家,也说不上精于饮食。这样说,只是着眼于另一种趣味。
电视剧《赵树理》中有一个情节:赵树理在北京居住时,有一次请老舍先生在家里吃饭,赵树理特别向老舍介绍正在吃着的那碗面。赵树理说,那叫“垆面”。“垆”当然不是普通浇卤面的那个“卤”字。老赵还专门下了考证的功夫,说“垆”是当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相恋“当垆卖酒”的那个“垆”字。老赵说时蛮正经,不像是逗笑。老赵特别说,这可是比焖面更好吃。焖面,在晋东南,或在太原,这是家家会做的。街上卖焖面的很多。他们的做法是把压面机压出的面条,用大锅蒸出来,然后炒出豆角盖到上面,卖时,铲下点豆角,与蒸面拌在一起。那当然味道差得多。
做垆面讲究的是好豆角。大约一斤半豆角配一斤面最合适。豆角洗净后不要切,而要一截一截地掐断,长一寸左右。掐断的比刀切的“入味”。然后用油炒,加盐、酱油、大料等。菜炒好,加水微煮。在煮时,把面放到上面,去焖。也有人先盛出一点菜汤,等蒸到三五分钟后再浇上一点。待面熟,铲起下面的豆角与面拌匀,那真可说是香气扑鼻。最重要的,事关好吃不好吃的大事有两点:一是,一定要手擀面,决不许用机压面或挂面。机压面做出来,面与豆角互不粘连,像是拌上去的,此为大忌。二是,擀面越硬越好。不能偷巧惜力,要和硬面,用力擀薄,力求切细。据说赵夫人当年就能和最硬的面,切最细的面,再加上炒制得法,所以面香,口感绝佳。
赵树理的儿子赵二湖介绍说:“我母亲用的油大,肉多;还有一点是,她不用酱油;面硬,切得细极,简直细如发丝,所以好吃。”赵夫人当年还烙得一种特殊的薄饼。做法很特别,不需太硬的面,但要擀得极薄,薄如纸,放在铛上烙。做法是,只在一面抹少许的油,也只烙这一面。要烙得快,烙熟一面时,另一面只有半熟。这时就平放起来。另一张立刻烙好,摞上去。烙这种饼不能只烙三张两张,至少三五十张。为什么呢?那不烙的一面,就在这三五十张一大摞中焖熟了。它的妙处在于柔软,油不沾手。用这种饼卷起菜来,可谓妙极。
赵树理最喜吃羊肉,尤其爱炖的。这种炖羊肉倒也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使用的容器特别了一点。有一天赵树理从街上买回一个夜壶。夜壶是夜间男子用的便器,现在许多城里人都不用它,青年人也不识此物了。夜壶是砂器,外有黑釉,除了把手以外,只有一个大壶口。赵树理看了看这个夜壶,嫌其太小,说:“三湖能尿二壶,二湖能尿三壶,这不够用。”三湖是他三儿,二湖是他二儿,此语不必细解,读者当知其幽默之意。他是专买来当砂锅用,炖羊肉的。他配好作料,把羊肉切成小块,塞进壶口,然后密封。那个时代,室内取暖多是火炉。而赵树理本来是生火、看火的内行。他能把火控制得很好。晚间把火炉封住以后,他才把这一壶羊肉放到火炉边。这壶羊肉并不直接见火,一夜烤炙,第二天一早,一壶羊肉好了,真是喷香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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