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某一天，老母郑重其事地打电话给我，拜托我去做一件事。

姑姑家的女儿较我小上几岁，个子高挑大长腿，理科女，大学念的专业是生物科学，成日在实验室和瓶瓶罐罐打交道。这小女子，也是独自从四川奔赴山西开始学业，毕业后自寻出路，一点没让父母操心。

话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谈了恋爱，大方带男孩回家。据老母形容，男孩长得倒是气宇轩昂，高个儿大眼脾气又温顺，什么都好。但是，男孩中学时因一场车祸至一只腿残疾，走路一瘸一拐自是不说。姑姑一家原本的欢天喜地变成了垂头丧气怒火攻心。当下还要面子好看，忍住不多说，男孩走后，小妹几乎算是被软禁在了家中。

骨子里传统的父母深受打击，他们不明白，供孩子读那么些书，为什么好端端又漂亮的姑娘偏偏看上个瘸子。他们不能接受，唤上七大姑八大姨对小妹轮番轰炸，以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是过来人感情不能胜过一切诸如此类等等希望以人海战术令小妹回心转意甩掉瘸子男友奔向新生活。统统不管用。据说小妹只表达，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家长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最后的杀手锏被使了出来，如果小妹坚决和男孩交往，请和父母断绝关系当没生养过这女儿。

（可见在爱情中，女人始终比男人更有情有义。毫无顾虑，拼劲全力对抗，以至达成所愿。男人多是懦夫，拿出挡箭牌，在牌后做个扶不上墙的傀儡。）

小妹态度依旧坚决，新年之后潇洒地回成都工作。

家里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一走更是束手无策。于是想起我，希望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动她。

标准的说客，有自己明确的论点论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尽管作为自由婚恋的推崇者，对小妹的选择还是很吃惊且好奇。婚恋讲究门当户对，讲究破锅自有烂盖。学识个性外貌都不错的女生，不至于找不来对象。那男孩必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我们在Q上就这事有过短暂的讨论。小妹说，在她眼里，除了行动略微不便之外，他和正常人无异，且不比四肢健全的人差。他有想法、阳光、充满正能量，她依靠他被他保护觉得非常安心。

我已不用再规劝她。

是我们，用有色眼镜看人待事。我们以为那爱上阿涅的钟楼怪人加西莫多只存在15世纪巴黎的故事中，以为只有白流苏和范柳原的跌宕起伏在炮火中求婚才叫爱情。

小妹无疑给我上了一课，她恐怕拥有比我更多制造幸福的能力。

后我问老母闲聊。如果我找这样一个对象，你同意吗？

她回答：很难同意。

你可记得曾说过只要我幸福就是你最大的幸福？

她迟疑了几秒，终于说：如果你开心，也只得由你去。

事隔一年之后，我在论坛看到一位母亲的求助帖。内容是关于自己正在念大学的儿子决意出家，瞒着家人已在寺院待了个多学期之久。她欲哭无泪，用尽所有招数，儿子就是不愿意回到俗世。跟帖众多，有人说这是孩子与佛门的缘分，有人说儿子的做法是在给父母积德，还有人说报警，等等。

自问自己已算是极为开明之人，但这么非主流的事比孩子带回同性伴侣还能叫我震惊。滚滚红尘都不能令你留恋，佛门之地的吸引力又在哪儿呢。

为这莫须有的事困扰了几日，后终于想通。我的孩子，她必定为她自己活着，我不得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只要她健康快乐，不违法乱纪，成年之后她不必事事征得我同意。

现在能说得这么大方，不知道日后是否都能那么潇洒做到。

有晚看康熙来了，那期的主题是“永远的青蛙王子高凌风”。印象中的高凌风，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原唱，表演风格载歌载舞风流倜傥婚史颇多，最近的一桩是与生儿唯一儿子的金小姐闹离婚，说是不满女方多次调整五官之类。结果下一次出现，明显打了玻尿酸作了面部紧致，他讪讪地说，其实调整下也不错，报道称他极力挽回婚姻。

那晚的康熙，他缩小成个小老头，瘦得皮包骨，渔夫帽遮不住鬓角白发，说话嘶哑疲态尽显。这不是以前虽然过气但依旧精气神儿十足的高凌风，他垮掉了。节目回顾了他八零九零年代主持的节目片段，亮片西装飞机头，举手投足散发着男性的矫健性感。谁年轻时没有过流光溢彩？什么都不搽笑起来也能像朵栀子，眼睛背后电力十足兹兹兹。节目末，他的好友作了首《朋友》，一边唱一边哭。几十岁的老人了，唱到哽咽。

高凌风说，自己生病，又投资失败，婚姻失败，如果当初像现在这么开心、放下，便不会生病。度娘知道的消息是，他患了血癌，时日不多。在被要求入院治疗时，身边签字的人也无一个。几任太太，数个子女，都不能依靠。他一边说一边默默擦泪。

年轻时所有的意气风发更称得老无所依之时的悲惨。关注娱乐节目的人多少会知道高凌风，年轻时的火红与自信、中年的不得志和转型，老艺人逐渐被新人代替，却一直以为自己还在高处不忍直视现实。他说起他扮演政治人物，尽量揣摩加以练习以谋得一个角色。曾经的朋友不明就里地问他，你地位这么高，为什么还愿意做这个？他又哽咽了，哀哀地从喉咙深处突出几个字：生活啊。

一语中的。

生活啊。

令我鼻子一酸，鼻子像被人胖揍了一拳。

幸福是什么这件事，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答案。年幼时父母双全，念书时学习靠前，工作后钱多事少离家近，和相爱的人结婚，有对子女，和伴侣虽然吵吵闹闹但依旧过至耄髦，甚至，死的时候，没有病痛身边又有子女服侍。这些都是幸福。

幸福首先得是一种能力，大脑皮层能够分泌神经传导物质，时刻令人有满足感。要懂得传递，感染周边的人。

然此刻的幸福，莫过于深夜窝在一起看电影，他夹着核桃，我吃着。